赵建华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所有的现钱，趁着酒劲儿，叫李强开车，准备连夜出城。

    他原本是要去和父亲说一声的，但被李强劝住了，给父亲留了一封信，说自己到南边去做生意了。

    车没开多远，赵建华突然让李强停下了。

    “等等，回去，我要去找柳眉。”他大声嚷嚷着。

    李强心里一咯噔，说：“赵哥，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放不下一个女人啊？”

    见李强没停车，赵建华用力的锤了锤驾驶座的靠背，喊到：“停下，快停下，柳眉是我的女人，她要和我一起走，要不然我一出去几年，她不是得给我戴绿帽子吗？”

    你命都要没了，还在乎人家给你戴绿帽子吗？何况你俩还没结婚呢。李强在心里暗暗吐槽。

    尽管极不情愿，但见赵建华如此激动，怕引来注意使事情泡汤。李强只能随了他的意，调转车头，开向柳眉家。

    时值半夜，街上空无一人。

    柳眉是居住的地方也一片漆黑，没有灯火。

    赵建华让李强在车里等着，自己上去和柳眉见面。

    李强窝在驾驶座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直到整个车里都烟雾弥漫。赵建华才拉着柳眉从楼上下来。

    赵建华一拉开车门，就被呛的连连咳嗽。“妈的，你抽了多少啊？”他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两下，然后推搡着柳眉推上了车的后座。自己也坐了上去。

    李强回头看了一眼，车灯下，柳眉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和简薄，唯有眼角带着一抹红色。

    她低着头，不住的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赵建华踢了一下驾驶座的椅子，没好气的说：“别看了，快走。”

    李强旋转钥匙，点燃了发动机，汽车的嗡鸣声中，传来柳眉略带颤抖的声音：“赵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赵建华说。

    “可是赵哥，我明天还要上班啊，要不这样你先放我回去，至少让我去请个假。这无缘无故的消失了，算怎么回事？”柳眉哀求道。

    赵建华望着柳眉那张凄婉的脸，和眼中盈盈的泪水，心中升起一阵无名之火。

    他知道像柳眉这样的女人，在听说了他的生意出事之后，只会离他远远的，和他撇清关系，根本不可能和他一起走。

    但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柳眉面前伏低做小，又为她花了很多钱，怎么甘心就这样打了水漂。

    听着柳眉不住的哀求自己放她离开，赵建华攥紧了拳头，终于忍不住扬起手给了她一巴掌。

    “啊——”柳眉惊叫一声，捂着脸蜷缩起来，不动了，只颤抖着，发出隐隐的啜泣声。

    赵建华见道这幅场景，心中竟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感，就好像今天的种种不顺突然烟消云散。

    他再次冲柳眉挥动拳头，想要把今天所受的种种不快，通通发泄出去。

    听着后面不住传来的击打声以及女人的哀叫。李强眉头越皱越紧，牙齿咬破了嘴唇。

    汽车在无人的街头奔驰而过。

    王盼儿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虚空。她的睡眠一向很好，但今晚少见的失眠了。

    自从和林春生在公园告别之后，她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兴奋与担忧，而李强那木然的神情总是浮现在她眼前。

    她想起第一次和赵建华谈及废弃金属回收的那个下午。李强和她一起吃粉，在她曾和林春生交易的那个粉摊上。

    那天，吃完粉后，李强放下筷子看向王盼儿，说：“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王盼儿略一思索便答应了。

    二人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其间谁都没有说话。就在王盼儿感到疲倦，想要提出休息的时候，李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们到了郊区的墓园。

    时值日暮，夕阳西沉。墓碑沉默的矗立着，投下漆黑晃动的影子，犹如另一个世界的森林。

    李强领着王盼儿步入墓园，走过排列整齐的青灰色墓碑，停在墓园的角落。那里有一座覆盖着青苔的坟墓。

    坟前的墓碑上有一个少年人的照片，他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有些瘦，脸上带着一种腼腆的笑。

    “我爸妈很早就死了，只留下我和弟弟。我弟弟学习蛮好的，和赵建华一个高中。”李强的声音很轻，如同一枚雪花，轻飘飘的融化在夜色里。

    王盼儿寻声望去，见李强点燃了一根烟，却没有抽，只是拿在手上，望着那闪烁的红色光点。

    觉察到王盼儿的注视，李强解释了一句：“我弟弟不喜欢我抽烟的，我答应他要戒烟，可惜没有做到。”

    “他本来是要读师专的，可惜没有考上。但是我觉得读高中也挺好，我们李家也算出了个文化人。我那时候在肉联厂上班。我弟弟很乖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他做......”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人听他讲这些，李强说起来有些絮絮叨叨的,恨不得把他弟弟存在于世的每一个痕迹都描绘的清清楚楚。

    “可是啊，有一天学校的人来找我，告诉我，我弟弟死了。是自杀。他们说他是跳河死的，尸体被潮水冲走了。我不相信啊，我弟弟那么乖一个人怎么会自杀呢？可是没人听我的......”

    “后来我问了好多人，终于有个弟弟的同学偷偷告诉我，是赵建华和他那些街上的朋友总是欺负我弟弟。打他、抢他的午饭。就是因为有一次他借我弟弟的作业抄，我弟弟没有给他。你说可笑不可笑？就是因为这点小事，他要逼我弟弟去死......那天他追着我弟弟，要打他，我弟弟慌不择路......”

    “我真傻，真的。我那时候太粗心了，要是早点注意到弟弟的情况，也不至于让他......”

    王盼儿沉默的听着。她不知道此时因该说什么，能够说什么。她看着那块青灰色的墓碑，那个叫李明的少年死于一九七九。

    在她查到的资料中，赵建华也是那一年从高中退学的。

    “你弟弟的死和赵建华有关，你为什么还在帮他做事？”王盼儿问。

    李强看着王盼儿，嘴角抽动了两下，脸上的疤痕在晦暗的暮色中颤抖着。

    “我最开始只是想看看害死我弟弟的究竟是什么人？后来，我一直待在赵建华身边，就是想找机会报复他，我不能让害死我弟弟的凶手过得这么舒服，可我一直找不到机会。”

    “这样。”王盼儿望着墓碑上的那张灰白照片，少年的目光目光透过被岁月销蚀的灰白色，与她对视。她抬起头，望向天边沉落的红色霞光，轻声说：

    “好吧，那就让我们试试看吧。至少我能让他的生意没法做下去。”

    就这样，李强和王盼儿达成了一同对付赵建华的协议。

    这些记忆随着那天的夕阳沉落，又在寒凉的夜里涌上王盼儿的心头，给她带来一种不好的预感，让她无法入睡。

    她从床上做起来，踩着拖鞋往门外走，想到走廊上看看月亮。可惜今天的云层太厚，月亮只是朦胧暗淡的一抹。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又趴在栏杆上朝远方的城市看去。这时，一辆黑色的吉普车，穿过不远处的街道，向南奔去。

    在寂静的夜里，发动机轰鸣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让王盼儿一阵心惊。

    李强一行人离开江宁城后，汽车很快驶入了荒野。

    在这个没有卫星导航的年代，对于三个从来没离开江宁的人来说，想要在行驶途中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并不容易。

    一开始赵建华还长久的注视着窗外，想记住车辆走过的路，但很快，他就被那些千篇一律的漆黑树影弄得没了兴致。再加上折腾了一天，实在是精疲力尽，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柳眉听到车里没了动静，就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赵建华倒在一个黑色的袋子上面睡着了。他满身酒气，打着呼噜，睡的很沉搞的样子。

    车窗外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城市和或灯火的影子。

    她是在睡着的时候，突然被赵建华叫醒的。

    在被强迫带到了这个地方，又被自己的男朋友打了一顿后，她心里又委屈又害怕，很是自怨自艾了一阵。如今，赵建华睡去，她慢慢冷静下来，求生的意志又占了上风。

    柳眉摸了摸赵建华的脸，又戳了戳他的胳膊，见他仍旧沉睡着，就小心的开口问开车的司机：“小哥，我们这是要道那里去啊？”

    李强从后视镜看了柳眉一眼，没有说话，只自顾自的把车开往更深的黑暗里。

    被车里的沉默逼的发疯，柳眉极力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压抑着哭腔说：“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能不能和我说说，大家都好商量嘛？”

    李强就没有理柳眉，他其实也有些苦恼，如果只有他和赵建华二人，他大可以随便找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与赵建华解决恩怨，自己再换个城市打工。

    这样江宁的人只会以为赵建华畏罪潜逃，不会想到他身上。

    可柳眉是个意外，他实在不知道该把这个女人怎么办。要是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他过不了良心这一关，但要是单单放了柳眉，那他以后也完了。

    正当他烦闷纠结的时候，忽然听到柳眉颤抖的声音。

    “停车！送我回家，不让我就杀了他。”

    李强一震，抬眼看向后视镜，只见柳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把铅笔刀，抵在熟睡的赵建华的喉咙上。

    尽管她那副苍白颤抖的样子很可怜，敢拿刀对着赵建华也挺有勇气，但李强还是忍不住想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了起来：“哈。随你吧。”

    “你疯了，我是说我要杀了他。送我回去！”柳眉不敢置信的叫喊着，拿着刀的手不听话的颤抖着，在赵建华脖子上留下一抹红痕。

    李强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又掏出打火机把烟点着了，狠狠吸了几口，含糊不清的说：“随你，你想杀就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