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离开江宁，赵建华在每一次停车休整的时候，都要让李强找地方买酒。李强也总能为他搞到数量繁多的酒精。

    赵建华不停的把那些味道辛辣的液体填进自己的血液，并把空掉的酒瓶随手抛掷。直到亮闪闪的空瓶子填满了整个吉普车的后座。

    柳眉不得不打开窗户，把酒瓶一个个往外扔，才能给自己腾出一小块容身之处。这使得他们途径的道路旁边，时不时能看到空酒瓶，或是亮晶晶的碎片。

    半梦半醒之间，赵建华的脾气越发暴躁，动辄对柳眉拳脚相加。绕是柳眉曲意迎逢，也被打了好几次。

    如果不是在赵建华太过分的时候，李强会主动拦下他，柳眉或许会被活生生打死。

    离开江宁的第三天，他们把车一条大河边上。现在天色已晚，李强提出在这里过夜。赵建华瘫在汽车的后座，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李强从车的后备箱拿出一把菜刀，和一个橘子罐头。他靠在车屁股上，用菜刀的一个角把橘子罐头撬开，喝了几口橘子水，然后用手捏着橘子片吃。

    柳眉打开车门，伸出一只脚点在地上，露出洁白修长的脚踝。她侧着身子坐着，抬头望向李强。

    见柳眉望着自己不说话，李强把橘子罐头递过去，问：“你要吃吗？”

    二人的关系在这短短的三天熟悉起来，因为赵建华不停的在柳眉的身上制造伤痕，李强为了自己的良心，只能不断的阻止赵建华，以及帮她买药。

    李强觉得自己对柳眉负有一种责任。

    尽管胁迫柳眉是赵建华的决定，但他为了少生事端配合了赵建华的行动。某种程度上，她是因为他才落到如今这种境地的。

    柳眉摇摇头。她看着李强问：“你究竟想做什么？”

    由于赵建华一直神志不清，李强没有做过多的伪装。经过三天的相处，柳眉很清晰的察觉到，李强不是赵建华口中那个能够为他豁出命的兄弟，二人别说同心，就连同路都很够呛。

    李强收回手，仰头把罐头一气灌进肚子里。“没什么，你今天就走吧。”

    “什么？！”柳眉愣住了。

    李强平静的看着她，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反正赵建华现在睡着了，也顾不上你，你就走好了，随便去那儿。”

    “你在开玩笑吗？那赵建华醒了怎么办？”

    “醒了就醒了呗。我会和他解释的，反正你快走吧。”李强催促道。

    如果没有柳眉的话，他本来想在路上好好问问赵建华，当年他是怎么欺负他弟弟的，但现在已经晚了。

    当他望着那条奔涌而过的河流，突然觉得当初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让赵建华去陪他的弟弟。

    他决定不再拖延下去，今天晚上就动手。

    在动手之前，他必须决定如何对待柳眉。

    他不是没想过杀死柳眉，这样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一切的痕迹都会在今晚被河水冲走。但是他实在无法战胜自己的良知，杀死一个无辜的人。

    于是在动手之前，他决定让柳眉走。并且不抱有她会帮自己保守秘密的期望。

    柳眉深深地看了李强一眼，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了。重新走回李强面前。

    “我不能这么走。”她说。“你们把我带到这个荒郊野岭的地方。又让我一个人走去哪儿？你要把我送回去，你有责任这么做。否则，否则......”她否则了半天，想说出一句威胁的话，大脑却一片空白。

    李强挑起右边的眉毛，饶有兴致的问：“否则怎样？”

    “否则......”柳眉的睫毛像是受惊的蝴蝶一般闪动了两下，她看着李强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如果你肯送我回去，我就嫁给你。”

    李强感到一阵荒谬。这荒谬比他从前生命中任何一件都深刻，乃至于让他在这样的关头，升起一种想笑的冲动。

    “你是怎么想的？能说出这样的话。”

    柳眉刷的白了，只有耳朵和眼睛下方透出艳丽的红色。

    李强走进她，用手扳起她的下巴，问：“你——爱过赵建华吗？”

    柳眉摇摇头，眼中含着泪水。

    “这么说你爱上我了？”

    柳眉仍旧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同他结婚？又为什么对我说这样的话？”

    柳眉掰开赵建华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我同赵建华结婚是为了钱。这我说的很清楚。至于——为什么我同你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救过我的命，在赵建华要打死我的时候。我不想，我不想让你走上错误的路。”她说着眼眶中含着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你说什么！”李强浑身一震。

    “我知道你骗了他。尽管他酒喝的脑子都要坏了，我也从他只言片语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根本不可能会因为这种事被判死刑。那么，让他留下书信，又开车到这荒芜的地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既然你知道。怎么还？你就不怕我......”

    “那你就应该叫赵建华打死我。要是你不拦着他。他早这么做了。我没有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人。要是知道，我根本不会和他处对象。”柳眉说。

    在确认柳眉猜出了自己的计划之后，李强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他半开玩笑半讽刺道：“你和他处对象不是为了钱吗？”

    “是为了钱，为了钱又怎样？我又没偷没抢。也没骗人。我就是不想过穷日子。赵建华又不是不知道我图他的钱。可他从没告诉我，他会这样打人。我喜欢钱就是不想死，要是被他打死了，再多钱又有什么用？”

    柳眉说完低下头，空气沉默的近乎凝固。

    李强后悔自己糟糕的玩笑，他尴尬的转移话题道：“喜欢钱没什么，我也喜欢钱，谁不喜欢钱呢？那你就更不应该和我结婚。我可是个穷光蛋。”

    “可是我想救你呀。”柳眉说。

    “救我？你救一个人就要同他结婚吗？”

    “那我能做什么？除了这个，我什么也没有。”

    李强又开始后悔了。

    他希望柳眉能够恨自己，能痛痛快快的离开，哪怕是她立刻到最近的警察局去报案，带着警察来找他，也比现在好。

    尽管她是个孱弱的女子，孤身一人站在他面前，手上没有任何能够伤害他的东西，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你既然猜到了是我撺掇赵建华逃走的，那就应该恨我才对，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遭这份罪。”

    “是的，可是我就是不想让你，让你，我不知道，我......”柳眉的声音低下去。

    李强故意做出一幅十分凶狠的表情，威胁到：“你块走吧，不然我就连你一起杀。”

    “我不相信你会那么做。”柳眉看着李强，柔美的脸上显出一种近乎无畏的坦然。“所以你和赵建华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李强叹了口气，心里的无奈又加深了几分。

    “如果我说了你会听话离开吗？”

    “你先说说看。”因为李强的妥协，柳眉显然放松了很多，眉梢甚至升起一点得意。

    “我的弟弟是因为赵建华死的，我要赵建华下去陪他。”

    李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说的不是要杀一个人，而是要吃一顿晚饭。

    在弟弟死了十年之后，在日思夜想苦苦追求的机会出现的今天，他并不感到快活，也不感到愤怒，只是感到一种平静。

    想要杀死赵建华，比起仇恨更像是一种执念，支撑着他度过了整整十年，一无所有的人生。到如今，他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

    柳眉静悄悄地站了一会儿，望着李强脸上的伤疤，想到很多年之前，望见的一片秋叶。

    那只是无数片秋叶中最普通的一片，可是只有它乘着午后的风落在了她的头顶。

    她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劝阻李强，而是轻声说：“我想到一个故事。”

    “什么？”

    柳眉望着赵建华说：“我曾经看过一本小说。男主角想要自杀。他的父亲让他去一趟格兰陵岛的公园，那里又冰冷又荒芜，常年空无人烟。他的父亲说：‘如果你在那里能遇到其他人的话。就活下来吧，因为那是上帝的旨意。’”

    “后来呢？”李强忍不住问。

    柳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没有继续讲那个故事，而是说：“我们来打个赌吧，在天亮之前，如果有车辆经过这里，你就和我回江宁。我可以去告赵建华绑架了我，把他送去坐牢。如果没有，我就离开，如你所愿。之后，你想做什么都行。”

    自从前年开始修路，这条路况糟糕的土路已经少有人走。李强不觉得那么巧，会有车辆在天亮前路过。

    这个赌约完全没有意义。

    可是在柳眉的注视下，李强还是忍不住点头应下了这个没有意义的赌约。

    他们用皮带把赵建华捆起来，在他嘴里塞了快破布。又从车厢里搬出剩下的酒和食物。最后在荒无人烟的江边升起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