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生追逐着路边的酒瓶，开上了一条崎岖无比的小路。他不止一次的和王盼儿吐槽，自己这单生意亏的没边。

    晨曦微露之际，林春生看见了车辆停在江边的吉普车，他推推旁边迷迷糊糊的王盼儿，问：“那是不是你要找的车？”

    王盼儿骤然惊醒，顺着林春生的方向看去，认出那是赵建华的车，不由心中一惊。

    她推开车门，跳下车，跑向江边。没跑几步又停下了。

    只见黑色二手吉普旁边是一堆尚未燃尽的篝火，一男一女相偎而眠，沐浴着初升的阳光，静谧而安详。

    王盼儿咽了口唾沫，缓步走过去，小心翼翼的伸手探了探二人的鼻息。触到温热的鼻息之后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林春生下了车，走了过来。

    “还好，没什么事。”王盼儿说着突然听到了一阵诡异的声音从吉普车传来，她朝那辆吉普车走去，伸手拉开车门。

    随着车门被打开，形态各异的玻璃瓶咕噜噜的从车里滚出来。王盼儿后退几步，避开那些滚落的玻璃瓶，低下头正好与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个橘子的赵建华四目相对。

    赵建华猛烈的挣扎起来，带着整个吉普车开始震动。王盼儿又把车门关上了。

    王盼儿一行人回到江宁，正好遇见嘉溪钢铁公司调查组的工作人员，他们是接到了林春生手下的举报过来调查赵建华的事。

    李强把赵建华交给了调查组，又陪着柳眉去公安局报了案。

    因为柳眉的作证，李强没有被赵建华牵连。

    林春生和李强瓜分了赵建华的生意，二人处的还不错，手底下的人偶有摩擦，但没有在听说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发生。

    王盼儿故意在李强面前抱怨林春生收自己油费，李强就给了她一笔钱，比李林春生向她要的多不少，王盼儿坦然收下了。

    后面的事，王盼儿没有再关注。

    就在她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完美的划上句号，自己的行动虽然偶有波折，但结果不错的时候，刘泽春找上了她。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上，大概八点多，王盼儿坐在早点摊上吃馄饨。

    一个戴黑框眼镜穿中山装的中年人在她对面坐下，王盼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男人文雅的脸上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我是刘泽春，赵建华的母亲刘芳是我妹妹。我想和你聊聊。方便吗？”

    他说话的时候，王盼儿正从碗里舀起一个馄饨，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还是把馄饨喂进了嘴里，却嚼也没嚼的囫囵咽了下去。

    她想起自己调查赵建华的家庭背景时，只查到了赵建华的母亲已经退休，就收手了。

    想当然的认为，如果他有厉害的背景，就不至于从事废品回收这种行当，没有去进一步调查他母亲的家庭。

    当时还是太匆忙了。她有点懊恼，乃至于下意识的想要否定自己和赵建华的关系。又立刻把这种念头抛之脑后。

    她自认做的很干净，哪怕被人发现也没有任何触犯法律的地方，可有时候这不能代表任何事。

    刘泽春既然能在这里找到自己，想必已经大致弄清楚事情的始末。他没有直接出手对付自己，要么是自己身上有着他想要的东西，要么是他有所顾忌。

    既然如此，不如坦诚一点，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种种念头一闪而过，最终王盼儿只是简单问道：“在这儿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可以啊。”

    “哈。”刘泽春笑了一下说：“这里人多眼杂，也不适合谈事。要不我们还是去附近的那个公园吧。我记得那里有个凉亭。”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问：“需要我等你吃完吗？”

    “哦，好啊。那麻烦你等一下吧。”王盼儿理所当然的说。

    刘泽春温和的笑了笑，看起来并不在意她的态度。

    王盼儿吃完馄饨，跟着刘泽春走到他说的那个亭子。

    坐下之后，王盼儿发现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不远的花丛，花丛旁边有一张长椅。

    几天前，王盼儿就是在坐那张长椅上，把赵建华的资料递给了林春生。

    手指微不可查的颤动了几下，王盼儿把手插入衣兜，维持着脸上的平静，看向刘泽春问：“您想要谈什么？”

    “你。”刘泽春言简意赅。

    “我？”

    刘泽春点点头说：“是啊，我对你挺好奇的。虽然废品回收这个行当算不上什么台面上的东西，但饥荒的时候为一袋米，杀人的也不少。你这么一个小孩子，倒是挺有本事？”

    见王盼儿低着头没有说话，刘泽春继续说下去。

    “我调查过你。你在图书馆办理的借书证，用的不是自己的户口吧！那么你究竟是谁？从哪儿来？这难道不可疑吗？”

    随着刘泽春的发问，王盼儿先是感到紧张，她第一眼看出刘泽春不如赵建华好对付，但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他就将她到江宁之后的经历，调查的一清二楚。

    “我确实给赵建华出了一些主意，但我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王盼儿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指，作出紧张的样子辩解道。

    “这样。”刘泽春应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看透似的。

    在近乎凝固的沉默中，王盼儿终于忍不住开口说：“所以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唉。”见王盼儿没有被自己唬住，刘泽春轻轻叹了口气说：“接手赵建华生意的那个年轻人是叫李强对吧？他弟弟的事我也查到了，他当时是想和建华动手吧？”

    王盼儿没有说话，她的手心变得潮湿，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刘泽春继续说下去，“你为什么要阻止李强？如果让他动手，对你更有利吧。”

    王盼儿抬起头，睁大眼睛诧异地望向刘泽春。“赵建华不是你的侄子吗？你怎么......”

    “是啊。”刘泽春毫不在意的说：“但我挺讨厌他的。当然，如果你们要了他的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但是现在结果还不坏，让他去里面待上一段时间，清醒清醒也是一件好事。”

    刘泽春的态度让王盼儿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但是在她心里的某处，又隐隐感到一种亲切，就仿佛他身上有种和她相似的东西。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可确实因为这种莫名的感觉放下了一些戒备。

    “那李强？”王盼儿试探的问。

    “他的事我都查清楚了，但我没找过他。毕竟，他与赵建华之间的恩怨已经了结了。我今天也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我总要弄清楚你是什么人？想要什么？”

    刘泽春来找王盼儿之前，其实有点怀疑这个莫名出现的黑户，觉得她设计对付赵建华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冲他来的。但一见面又觉得并非如此。

    他刚刚故意吓唬了一下王盼儿，想让她自己心虚说出事实。可王盼儿心理素质不错没被吓到。

    刘泽春想起自己在赵建华进了监狱之后查到的东西，这一系列操作要是真的只出于一个孩子之手，那这个孩子恐怕也不是易与之辈。为了避免误会，他干脆以诚相待。

    “其实我也挺不耐烦弄这些，但是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有时候是无法避免的。所以你也坦诚一点，我们早点结束。”刘泽春说。

    王盼儿看着刘泽春，知道他并不同于自己以往遇到的人。她没有能够操纵或欺骗他的才智和信息。而刘泽春似乎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

    尽管很不情愿坦露自己，但理智告诉她，最好还是原原本本的说出一切。于是她也确实这么做了。从自己离开云岭，到为什么要对付赵建华，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刘泽春静静的听着，等王盼儿讲完，他平静的说：“我明白了。”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问道：“既然这样，你应该很缺钱才对。为什么没有接手赵建华的产业？”

    “林春生和李强给了我一些钱。够我花好几年了。而且......”王盼儿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不是因为我不喜欢钱。而是因为废品回收能得到的钱太少，事情又太多。”

    “哈。”刘泽春笑了一下，问：“你知道我现在的工资是多少吗？赵建华赚的可比我要多的多，你还嫌少吗？”

    王盼儿摇摇头说：“美国的阿波罗计划花了255亿美元，才刚刚把人类送上月球，而江宁市的垃圾回收又能够赚多少钱呢？一百万还是两百万。其间又要耗费多少时间，和多少人打交道？如果我把大部分的时间放在这上面，那不是违背了我的本意吗？”

    “我刚才和您说，是为了继续读书才离开家的。而我现在也是这样想的。我并不是不喜欢钱。而是比起钱来说，我有更加想要得到的东西。”

    “阿波罗计划？你这么说，难道是也想到月亮上去？”刘泽春有点想笑。

    却见王盼儿很认真的说：“不止是月亮上，我还要到更远的地方上去。”

    “更远的地方？”

    “是的，宇宙是无穷尽的，如果它有边界我就要找到它的边界，如果它没有边界我就要一直朝远方走下去。”王盼儿说。

    她这番话是真心的，尽管她明白其他人听到了这番话，只会把它当作是一个孩子的豪言壮语，付之一笑。

    刘泽春看着王盼儿，一时竟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在来见王盼儿之前，他预想过很多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无外乎心思缜密，善于操纵人心之类，没想到......

    哪怕她现在所说的，只是一个孩子单纯的梦想，可是能够为了这样一个梦想，孤身来到江宁，还是颇有可敬之处的。

    既然你想要探索宇宙的边界，你就应该去上学，去学习知识，而不是玩弄手段，借机牟利。刘泽春本来想这样告诫王盼儿，但是他忽然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是因为包办婚姻逃出来的，没有钱又没有身份，恐怕也没地方上学。

    这样看来，面前的孩子不是冲自己来的，也不是图谋钱财。大概就是自己的外甥做事不讲距，惹到了别人。

    他是知道自己的外甥和他父亲是什么人，自从妹妹和妹夫分居以后就没有和他们来往过，要不是突然听说赵建华进了监狱，他也不会来管这摊子事。

    到底是这个世道，大人们没有做好，才让孩子......可是他也是一人之力，又能如何呢？刘泽春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