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莫羡又被噩梦惊醒。睁开眼的瞬间大脑依旧是一片空白,后背确实冷汗涔涔。

    那些噩梦如同退潮的海水,或者被阳光照亮的黑暗,因为消散得太过迅速,没有留下一丝记忆的痕迹,会让人感觉此刻格外的不真实。

    只有心跳,快冲出胸腔的心脏提醒着他那是一场多么惊心动魄的梦。

    连续一周,生活恢复往日平静,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再睡成一个好觉。他时常觉得心神不宁,精神持续紧张,又对周遭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他认为是被冬雅拿了手机偷了隐私的缘故,自我剖析,可能虽然表面上并没不担心,但内心深处还是有所恐慌。

    这晚海风格外大,呼啸而过,在窗户上不露痕迹,但外面枝桠摇晃,声音着实恼人。

    莫羡盯着窗户,看那被月光映射到窗帘上蠕动的树影,现场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风声鹤唳。

    这种时刻,他其实很有倾诉欲和分享欲。可是拿起手机,能打给谁呢。他的酒肉朋友们?有谁真的愿意去了解?有谁又能与他感同身受?

    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点一点地挨到天明。

    翌日清早,掐着上班点,他给王良生去了个电话:“之前给我约的那个医生,对,就是老被我放鸽子的那个,今天上班吗?”

    “哎哟我的哥,你终于开悟了!”对面那粗嘎的嗓门几乎快带出哭腔,“你放心好了,我这就给您约去,就算他今天不上班,我也得摁着他来上!”

    一个多小时侯,莫羡成功在琴医附院的心理科室见到了年过半百的董医生。对于大儿子的病症,莫家早在他搬回来时就托人找了岛城屈指可数的心理科主任董医生一对一随诊,只可惜莫羡并不买账。

    此刻老董戴着老花镜,正哗啦啦地翻着他过往在国内外的诊疗记录。那些也并不是莫羡带来的,而是早就寄放在这里,像是随时等待着这样的不时之需。

    “我最近失眠有点厉害。”莫羡开门见山,“有没有能让人不做梦的药?”

    老董呵了一声,好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做梦,这可都是管不了的。”

    他面露失望。

    “不过失眠这件事,肯定是跟你的病有关。你最近是不是有经历闪回?”

    “嗯。”

    “介意跟我说一下是什么引起的吗?”老董扶了扶眼睛。

    “一只手表,很旧的卡通表。我在自己的柜子里发现的。”

    老董不动声色翻到诊断记录一页,目光落到纸张上的单词“watch”上:“这款手表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之处?”

    莫羡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声音。”

    “声音?”

    “是的,我受不了那款手表发出的声音。”他脸上出现忍耐的表情,长长地叹了口气。

    “手表的声音都很小吧?正常情况下都听不到。”

    “但如果在周围很安静的情况下,就能听到。”

    老董点点头:“那就让家里人把它收起来吧。”

    “不是的,医生。不是这么简单的。”莫羡单手抚额,过了一阵才缓缓道,“我现在好像所有手表都看不得了,现在,所有的手表……都让我感到恐惧。”

    老董这才抬眼,特意瞧了一眼来人。

    莫羡眼底带青色,眼白里布满吓人的红血丝。他周身的阴郁气息如同泼了满身的墨汁,浓稠得几乎要将整个人的生机吞没。

    “这种情况是从最近开始的吗?”

    “对,这之后我做噩梦和失眠的频次都多了。”

    “你的情况有点恶化了,我看你得这个病已经8年了,这期间,除了吃药之外,有没有做其他的有效治疗?比如PE、或者EMDR?”

    “做过的诊疗应该您手上的资料里都有吧,我记不太清了。那些都是什么?”

    “PE,延长暴露疗法,会针对你这个个案做一个分四阶段的逐步干预,来帮助你重新正视、理解当时的创伤性事件,完成一次认知重构。”

    莫羡感觉自己嗓音有点绷紧:“就是说,我要再经历一次,去回忆当年的细节?”

    “准确地说,不是一次,整个周期很长,你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去慢慢回忆。”老董温和地补刀。

    鲁迅说,真的勇士敢直面鲜血淋漓的伤口。可惜他是懦夫。去用力在脑海中搜刮自己刻意忘掉的记忆,就如同强迫一个害怕恐怖片的人直视这世上最恐怖的电影里最让人掉san的片段,莫羡想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

    “那EMDR又是什么?”

    “这是一个比较新的疗法,起源于上个世纪80年代。目前被认为是所有针对成年人PTSD的治疗方法中效果最好的,尤其是治疗后不容易反复。”老董边说边起身,从桌子旁的饮水机下层取出一个纸杯,倒满温水,递给莫羡。

    “谢谢。”莫羡这才注意到,他的右脚有点跛。

    “快速眼动疗法,也是一种脱敏疗法,有点像大家经常在影视作品里看到的催眠。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它的工作原理是什么,可能还以为对方真的回到梦中被催眠了。”

    老董哈哈一笑,将手中的资料翻过来,开始给莫羡画图示意。

    “把你的大脑比作一台计算机处理器,创伤记忆和你的负面情绪一般会储存在你的大脑右半球,一个叫身体直觉区的地方。你现在的问题是,卡壳了,文件损坏了,创伤记忆和负面情绪在这段时间一直处于凝固状态,一直停留在那里,导致你只要被触发,压力降不下去,就如同再经历一遍创伤,痛苦的程度一模一样。”

    “眼球左右有规律移动,就好像在疏通凝滞,帮你加速脑内神经传导活动和认知处理速度。跟卡住的记忆说,喂,别傻愣着了,快点到自己该待的位置去。你的大脑会主动去搜寻所有记忆碎片,允许双边刺激来更新、整合、重新排序这份记忆文件。”

    老董拿圆珠笔点点纸张:“通过记忆重新工作,消除里面的负面情感,等治疗完毕后,如果成功的话,记忆本身仍然存在,但创伤已经被处理到长期记忆中去,你不会对此有特别的感受。”

    “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

    这边有人还在复杂的内心戏中挣扎,那侧,孕35周的聂然已经开始为孩子出生积极做准备。宝宝的发育逐渐趋于成熟,已经达到了现在随时出生基本存活的程度。

    仅短短一周过去,她肚子已经明显又大了一圈,常规的裤子套不上,只能穿高腰的孕妇裤。主要还是因为……她胖了。医生说孩子偏瘦,她在意得很,于是开始注意让自己多吃一点。结果体重上涨有点多,她同样觉得扎心。

    肖丽提醒她多做运动,比如快走,不然不好生,也不好恢复身材。聂然亦是苦闷,她现在路多走两步都气喘,再增加运动恐怕更吃力。但前车之鉴毕竟在那摆着,她母亲就是生产前后不注意,结果身材走样得有点厉害。

    其实别的地方都看不出什么,毕竟母亲一向偏瘦,只是肚子像个空了的面粉口袋一样,脱了衣服只见垂着一层皮,很是吓人。据母亲说,她那时工作很勤勉,上班上到要生的那天,又不懂得如何爱惜自己的身体。聂然出生时脐带绕颈三周半,又是自然生产,差点窒息,疼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能平安降临已是她最大的心愿,哪还顾得上自己?

    产后没有修复,只有辛苦照顾小婴儿的劳累与双职工上班的艰辛。再等聂然一点点长大,上学,工作,她还来不及打扮一下自己,就老了。

    母亲向晚棠也曾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她见过老照片。那时候,父亲高大帅气,母亲年轻靓丽,发型是当年时兴的长卷发大波浪。饱满的脸颊,笑起来朝气蓬勃。

    可惜,岁月对美人也毫不怜惜。

    聂然在怀孕后,不知为何,格外思念自己柔弱的母亲。

    大概是母子连心,下班后在路上走着,她接到母亲来电:“然然,吃饭了吗?”

    “没有啊,我刚下班。”她拎着包慢慢走,任身旁的人潮把自己甩在后头,打算步行回公寓。

    “这周末能回来一趟吗?”

    “啊,怎么了?”

    “这不是快到你生日了,你爸也回国了,想给你庆祝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聂然停住脚步。

    “我最近有点忙。”

    “清明节不放假吗?”

    “不放。”

    “那我们过去也行,就吃个便饭……”

    “妈妈,我不想见他。”聂然毫不留情地打断她,“为了你好,你也最好不要见他。当然,如果你非要见,我无权干涉你。”

    母亲嗯了一声,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沉默了一会儿,聂然忽道:“妈妈,你还记得我的同学莫羡吗?”

    “那不是老莫的儿子么,怎么了?”

    “当年我们俩一起被绑架,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又找你问这件事了?”母亲紧张起来,“整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也跟我们家没关系,你不要担心。”

    “没有人找我,妈妈,我就想知道当时莫羡发生了什么。我遇见他了,他变了好多。他已经……不认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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