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小火苗不断跳动，煎蛋躺在锅中吱吱作响，他撒上盐和黑胡椒，动作一气呵成，但在翻面时碎得惨不忍睹。

    聂然将面和菜煮了，加少许调料，分两碗端到岛台上。莫羡把碎得不那么厉害的一只放到她碗里，把剩下的胡乱堆到自己这边。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默默吃面。

    聂然拿筷子夹起碗里煎蛋，蛋黄晶莹剔透，不由一怔。是她爱吃的半熟程度。小火开得恰到好处，煎蛋没焦边，也没糊。

    “怎么了？哦对，蛋黄没做全熟，是不是你怀孕了吃这样的不太好。”他忽然意识到，起身，“我再帮你煎一下。”

    “不用了，我喜欢吃生一点的。”她咬了一口，感觉蛋液缓缓充斥口腔，很美妙。

    仔细想来，自己这个偏好，好像当初还跟他有关。高一体检时，她体重偏轻还有点低血糖。母亲对此很是重视，要求她每天至少要保证一个鸡蛋的摄入量。可她最讨厌吃的就是蛋黄。讨厌那个味道，更讨厌那种绵密又噎人得的口感。

    她常常因为早餐时故意忘记吃鸡蛋，被母亲硬塞一个水煮蛋，带着去上学。

    有次在路上遇到莫羡，她就将那个小小的负担丢给他，让他帮忙解决。还被他笑话太矫气。

    “鸡蛋都不吃，你还能吃什么有营养的？”他一边吃一边鄙视她。

    “可是真的不好吃啊。”

    他狡黠一笑，眼珠提溜转一圈：“这样，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告诉你个让鸡蛋变得超好吃的法子，怎么样？”

    “不叫！你这家伙别老想着占我便宜！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大不了多少也是大啊，知道什么叫尊敬兄长吗？”

    两个人贫嘴打闹一通，他才凑到她耳边，认真道：“下次，再做煎蛋，不要太熟，蛋白熟了就好，蛋黄生一点，包在里面。蘸点黑胡椒和盐，保证不腻。”

    她还记得他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时那种毛绒绒的痒意，一直蔓延到心里。

    “我一直都是这么吃的。”他说完，笑望她，好看的年轻男孩子，当真是一副烟霞色相，雪胎梅骨。

    再看如今对面狼吞虎咽的他，总觉得之前那种朝气蓬勃的气质好像再也不见，一时心情有点复杂。

    饭毕，莫羡主动收拾了碗筷去洗刷，聂然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才起身去帮他收拾铺盖。

    高森这套公寓，两室一厅，两个卧室对门，中间隔着卫生间。她平时睡南面主卧，杂物堆在北面侧卧。她在衣柜里翻腾半天，挑了一套不那么旧的绿色碎花被罩和浅绿色床单。想了想，又把之前买来嫌太高就没用过的乳胶枕扒拉出来。

    打算费劲地搬到对面房间，却见他一阵风似的冲过来，莽撞地从她手里夺走了那些杂物：“我来就行了，你说需要干什么，我动手。”

    “哦，行。”聂然反应过来，“北卧有点乱，柜子里应该有个薄床垫，有点旧，但凑合还能用。你把它搬出来铺地上睡吧。”

    “不用垫子也行，我以前睡硬床也睡惯了……”

    “别，靠海边，地上潮，莫少屈就我这里，睡地板再睡出毛病了，我承担不起。”聂然干巴巴道，“如果嫌脏，我可以帮你再多拿几个毯子、床单、床罩垫着。”

    莫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抓一把头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怕太麻烦你。”

    要真怕麻烦就压根不会来，根本就是故意想来麻烦她吧。

    聂然靠门看着他忙活，不为所动：“你自己铺，铺完睡吧。我要休息了。”

    “对了，莫少，我半夜起夜频繁，你可不要见怪。孕妇憋不住尿。”

    他身形微微一顿，随即道：“知道了，需要我就喊我，其他时间我尽量不打扰你休息。”

    “我需要你干什么？”聂然莫名其妙。

    “……没事，你睡吧。今天多谢，聂小姐。”他勉强咧一下嘴角，朝她摆手。

    房门一关，两人各占一边，各怀心事。

    莫羡的笑容早已支持不住，逐渐消失。他抵着门坐下，蜷缩在台灯照不到的黑暗里，任自己沉浸在这种寂静又陌生的环境中。

    窗户开了条缝，有一丝清冽的风轻轻钻进来，像只温柔的手落在他发间。

    此时此刻，他终于得以与世隔绝，偷到一点独自喘息的机会。

    如果不是在来找她之前就已经把手机强行关机，那现在无数的信息瞬间涌入他的世界，恐怕整个人已经彻底爆炸。几乎都不需要去看那些具体的言论，都能想象到那些声音是怎么口出恶气，污言秽语。而事实是什么，没有人真正在乎。他们都只认定自己脑海中认定的事实。

    以宫笑角，以白诋青，是因为内心早就存在偏见，哪有什么公平？

    包括他的父母。

    不惜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多么失败的一个人，多么不配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离了他们，一无是处。

    莫羡早前让公司报警的理由是，人员非法聚集公司正门处，影响公司经营。

    没想到警察还没到场，那个女人倒打一耙，指控他□□未遂。

    而刚才在派出所，为了自证清白，他向警察提供了当时冬雅第一次来办公室协商的监控记录以及录音。她的威胁在录音中很清晰地传达出来后，律师甚至建议他为了维护个人声誉，实际可以反诉她敲诈勒索。

    虽然对话并无实质财物明确，但一旦录音放出，舆论风向会肯定会调转，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炮火都被吸引到自己身上。

    可他拒绝了。

    无他，纯粹就是厌倦。厌倦跟这些人、这些事牵扯更深。

    名声好坏于他无异，这些年他本就是个行尸走肉，不过就是在外人看来十分唬人，也因此成为一些人眼中似乎唾手可得的肥肉。他为这些虚名所累，很长时间已经分不出来别人对他客气，到底是真的因为他本人，还是他背后的瑞林集团以及莫瑞林。

    好没意思。他自暴自弃地想。

    在这里躲清静，不知道能躲多久，可他厌倦了一切。

    翌日醒来，已经天光大亮。室内空无一人，莫羡打着哈欠去卫生间，打了一半生生停在那里。洗脸池台面上，簇新的毛巾、牙膏、牙刷和牙杯一应俱全。

    洗漱完毕，打算弄点吃的，却见岛台桌上摆着一个白色骨瓷盘，里面盛着两只十分圆润的煎蛋，火候恰到好处。仿佛两只圆圆的卡通眼睛，直直瞪着他。

    牛奶、面包、煎蛋。很简单的早餐，他却感到了一种很久未曾体验到窝心。怎么到头来，总是她在照顾他？明明她现在，自己就已经很辛苦，很需要照顾。

    他边吃边把手机按开机，搁在一旁，一直等吃完收拾完，听它安静下来才再度捡起。

    特意踱步到客厅的飘窗前，打开半扇窗，极目眺望。

    远处海天一色，是澄净的蓝。沿着海岸线，枝叶扶苏连成一条碧色的弧线。与偶尔出现的滨海公路，以及公路两侧白色风车相映成趣。

    熏风解韫，心旷神怡。

    他稍微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才点开手机，将消息一条条关闭。最终落到聂然的微信头像上，想了想，打字：谢谢你的早餐。

    片刻后，她回复：

    ——没事，投桃报李，你记得给我折现就行，记得算上人工费。

    好气又好笑，莫羡略一思索，跟她要了公寓具体地址，打开发发奇，顺手下单了一套Maison Essentiele当季新款的橘色真丝睡衣。

    献世的献：现金没有，只有一份礼物，等收货了随你处理。

    一整个早上，聂然都因为缺觉精神不振，反复百度确定了孕妇不适宜喝咖啡后，只好随意买了罐无糖可乐续命。还没喝两口就接到焦婷婷经纪人的电话，说婷婷今天好些了，想聊聊工作。聂然连忙答应，约着商务一起下午去她工作室详谈。

    见到他们，焦婷婷开门见山：“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们？”

    聂然喜出望外：“你想明白了？”

    焦婷婷痛定思痛，点点头：“谢春庆就是条狗，好的时候讨人喜欢逗个乐，但被狗咬了，我也不能就因此被传染个狂犬病，把自己都搭上。至于冬雅……”

    她咬牙：“她太功利了，我以前就觉得她有点不近人情，没想到连感情都可以拿来当工具去往上爬，我跟她不是一路人。你看她现在又去黏别人，怪恶心的。”

    “男人可以再找，闺蜜可以再交，钱不能不赚。”

    聂然与商务同事对视一眼，欣慰点头：“我是这样想的，咱们保持你之前的直播计划不动，但是需要准备一些应急处理方案。比如有网友在直播过程中问起那件事怎么办。”

    焦婷婷深吸一口气：“要是问起，该怎么办？”

    “你就停下，什么都不要说，安静释放情绪。”

    婷婷美目微瞪：“这样可以吗？不会打乱直播节奏吗？会不会有人骂我不专业？特别是品牌客户那边……”

    聂然笑：“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感情，容易被感情左右。你的反应，也是情理之中，这是你的伤痛，万千网友都见证过，他们会理解你。”

    “再者，你遇到这样的感情危机，还能坚持工作，努力调整状态。这还不够鼓舞人和打动人吗？”

    “你放心好了，品牌客户那边我都一一打过招呼了。”聂然朝她点头，以示鼓励，“你不是那些肮脏行为的实施者，你是受害者，任何一个正直的人都不会因为这件事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