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羡起初不以为然，聂然也懒得跟他解释，结果就自作自受了。

    做完所有项目后两人回到走廊，途径母婴护理指导室，正好看到里面黑压压一群人似乎正在上课。聂然走不动道了，探头探脑往里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莫羡回眸：“看什么呢？”

    聂然指了指墙上挂的横幅，上面赫然是“琴医附院产科孕妇学校”字样。

    “你想干什么？”

    “他们在讲自然分娩和剖宫产，我想听听。”

    原本乌糟糟在产科待了一上午，已经很是不耐烦。但莫羡看了眼时间，横竖离下午跟老董的预约还有段距离，胡乱撸一把头发：“行行，你去，我在这外面等你。”

    聂然点点头，拿着文件袋往里面慢慢走，她也折腾了一上午，此刻腿脚和肚皮都微微胀痛，脸上血色很淡，白得像纸一样。

    屋内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哎，小伙子，怎么回事？我们这课程是面对孕妇及家属的。你这做家属的，把孕妇撂这就完了？”

    莫羡左右看看，回过头来，指着自己不确定道：“您在跟我说话？”

    “可不嘛，小伙子，看你年纪轻轻的，一点也没有做父亲的觉悟，也不沉稳。见多了你这样的，不知道心疼你媳妇啊？看她都累成什么样了。”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男医生坐在讲台后，微微颔首，犀利的眼神如一支箭射到他身上。

    言罢朝他招了招手，不客气道：“快过来，扶你媳妇一把。在旁边好好听着。”

    “我……”莫羡有一百句想争辩的，但话到嘴边是一句也说不口。只好闷闷大步走过来，跟搀老佛爷似的搀住聂然，“慢点，别摔着。”

    什么事他都能帮忙，就算他不行，钞能力也行，但唯独生孩子这件，他替代不了她。一旦她决定要生，真正上去生的人只能是她本人。所以他起初并不认为自己了解女人怎么生孩子有什么意义。

    主讲医生姓彭。彭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跟大家普及自然分娩的好处。

    后面有一位年轻孕妇弱弱举手问道：“医生，我真的很怕疼，一点点都受不了。听说咱们医院剖腹产得有指标才行，什么情况下可以选择剖腹产呀？”

    “怕疼我们还有硬外膜麻醉嘛，给自己打打气，叫老公多买点红牛巧克力，多加加油，说几句好听的，包个大红包，怎么着也能拼一下嘛。”

    彭医生语气幽默亲和，引起教室里一片笑声。

    那孕妇仍然一脸不安，坚持道：“彭医生，指标是什么呀？”

    “一般有7种情况我们会考虑。”见躲不开这个话题，他只好将幻灯片往后跳几页，“一，之前做过剖宫产手术。”

    “二，产程迟迟没有进展。宝宝下不来，或者宫颈没有扩张，这都是有可能出现的。”

    “三，自然分娩中胎儿窘迫。就是宝宝在产道受到压迫，这时就有缺氧的危险，需要顺转剖了。”

    “四，头盆不对称。头太大了明显通不过骨盆。”

    “五，生殖-器疱疹发作。唔，这个是说母亲有性病的话，宝宝出生时经产道容易被传染。”

    “六，臀位——如果宝宝转不过来有可能在顺产时被卡住，就不建议强行顺产了。”

    “还有最后一种，多胞胎。这个不用说了，大家都理解。”

    彭医生说完，下面响起一阵讨论声，看来跟这位年轻孕妇有相同想法的人不少。他咳嗽了两声，朝讲台下挥了挥手：“大家注意啊，虽然说剖宫产在生产过程中没那么受罪，但不要心存侥幸，术后恢复绝对会把你没吃过的苦头补回来！”

    有人在底下喊：“彭医生，你不要吓我们呀。”

    “这有什么吓不吓。你想想啊，这可是腹部大手术，有创口要缝合的那种。人家顺产的当天生完恨不得当天就能下地出院，你要做剖宫产，门儿也没有！肯定是要在医院再躺两天的。两天肚子上的伤口也愈合不了，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没精力照顾宝宝，得提前做好各方面准备。所以我们还是希望大家尽可能地自然分娩，对胎儿来说经历这种刺激也大有好处。”

    坐在角落里的莫羡忍不住戳了戳聂然：“你打算怎么生？”

    “能顺尽量顺吧。”聂然微微蹙眉，“我不想在肚子上动刀子。”

    这时幻灯片被彭医生调回前面的位置，正好讲到“正确认识分娩疼痛”这页。

    在金字塔状的疼痛等级举例中，分娩疼痛在塔尖最高点尤为醒目。

    “一般来说，疼痛按程度轻重共有12个等级，分娩根据个体的敏感度不同，大约处在8-12级疼痛的位置。”彭医生缓缓道，“刚才跟大家说过了为什么，还有人记得吗？能回答一下吗？”

    他朝底下环视一周，冲其中难得的一位男士笑道：“这位帅哥来吧，我看你一直听得挺认真。”

    “啊，好。”这位穿格子衬衫的男人仿佛重回校园，突然被老师点到名那样进展，拘谨地站起来道，“就是……就是好比让西瓜那么大的宝宝从芸豆那么小的宫颈口挤出来，所以会把相关位置拉伸到极限，非常非常辛苦。”

    莫羡原本松垮慵懒地靠在墙边，闻言身体一僵，突然慢慢坐直，竖起耳朵。

    “说得很好。咱们为这位准爸爸鼓个掌。”彭医生带头拍了几下巴掌，突然对着他的方向道，“我看刚进来的小伙子很吃惊的样子，正好，咱们这里今天准备了一台分娩镇痛体验仪，要不要来试试？”

    “啊？”莫羡连忙摆手，“不好吧，要不算……”

    “体验一下嘛，不然怎么知道心疼媳妇？”

    莫羡无法，低声呼救：“聂然……”

    周围人的视线全都投放到他身上，聂然慢慢回过头来，露出一个无辜又纯良的笑容，用正常音量道：“你生一下试试呗，感受一下。”

    莫羡：“……”

    这就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活该他多嘴。

    莫羡脱掉外套后，被彭医生安置到培训室中央的粉红色分娩床上，双腿打开，手握两边把手。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社死，幸好他坚持戴着口罩没摘下来。医生掀开他白色卫衣下摆，露出薄且劲窄的腰。腰腹处壁垒分明，块状腹肌均匀，是难得的性感与结实。

    围观的女人们站成一圈，不知道是觉得搞笑还是觉得好帅，都看得目不转睛，笑得合不拢嘴。

    彭医生啧了一声：“小伙子生活习惯很健康啊。”

    说着往他肚子上啪啪贴了四块电极贴，笑呵呵地按开按钮。

    “咱们逐级增加啊，不能上来就直接最高级，容易吓着人。”

    一开始莫羡还能淡定自若，甚至有些轻松，后来面色越来越凝重。等到7级时，表情终于开始不受控制，往狰狞方向一路狂奔。碍于面子，莫大少咬牙切齿硬忍着没有说话。

    彭医生和蔼道：“小伙子，现在什么感觉？”

    莫羡脸上惨白一片，额头肉眼可见地蹭蹭往外冒冷汗，他挣扎了许久才断断续续道：“把内脏掏出来……的感觉，腰快……快被撕裂了，啊……肚子一直……在抽筋。”

    说到这里已是极限，他颤巍巍地朝半空伸出尔康手：“可以了！停下！我要……昏过去了！啊……受不了了！真不行了！！！”

    现场又是一片笑声。彭医生关掉开关，莫羡像根面条一样险些滑到床底下，好在聂然在旁给他搭了把手。

    “我看见你拍照了！”莫羡气到不想说话。

    “多有趣啊，待会儿发你，人生难得的体验，留个纪念。”

    她笑得云淡风轻。

    彭医生又喊了现场剩余几位男士体验，当然各有各的狼狈和惨状。现场充斥着阵阵笑声和女性们快活的空气。

    最后彭医生略带感慨地总结：“哎呀，自从咱们医院搞这个分娩体验以来，我就没见过有一位男子汉能坚持到第12级的。”

    “所以医院也是想经过这样的方式，让大家能够真正理解女人生产的不易。每一位妈妈都是很伟大的。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的疼痛，她度过无数关才能将孩子最终拥在怀里。”

    “给自己的妻子多一点爱，多一点包容和呵护，哪怕生理上你没办法替代，但别的方面，总有你能做到的是不是？小年轻别总是抱着手机打游戏，这段日子你好好陪伴照顾她，她会一辈子记住你的好。”

    从产科出来后已接近中午12点。莫羡边走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时侧眸上下打量聂然一眼。

    “怎么了？”她一脸迷惑。

    “很痛。”他点点头，严肃道，“你确定你能受得了？”

    “不知道，我又没尝试过。”

    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敢想。别还没生呢，自己先被恐惧吓倒。

    莫羡摇摇头，看她时一副没救的表情：“你真是太天真了。”

    聂然想与他探讨这句评价背后的深层含义，转瞬又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吸引过去。这次的铃声不是她平常使用的电话铃声，而是通过钉钉拨打的电话铃声。

    她接起，对面的肖丽开门见山道：“聂然，哪儿呢？”

    “医院，琴医城南院区，今天产检。”

    肖丽迟疑了一下，刻意压低声音：“你请假流程许总那没批，你知道吗？”

    过往请假都还比较顺畅，完全没被卡过，聂然根本没想过还会有这一茬。她心里一突：“怎么……许总的意思是不给我批吗？”

    一旁闲着无聊刷手机的莫羡不禁瞥她一眼。

    “就上次开会那事儿吧，我后面忙，没再找你聊，是这样的，我感觉应该是有人向他反映了你的情况。一般来说许总不太过问出勤的具体事宜。可能还是有人认为牵扯到公平的问题，都是小年轻，都想请假，但没理由嘛。所以他今儿找我来着。说是上午开会拉了你参加，你不声不响直接缺席了，他无法认同。”

    聂然心里无数个脏字飘过，脸上却没什么表情：“所以呢？丽姐，我需要下午去找许总争取一下吗？”

    “最好聊聊，我们一起，可以把你的实际情况跟他同步一下。但是态度要端正，语气要缓和，毕竟是对待领导，还是需要一些向上管理的智慧。”

    互联网公司就是这样，领导喜欢拍马屁也不直接说，冠冕堂皇的。听得聂然直想冷笑。

    “行，我知道了，谢谢丽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