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不想聂然的筷子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我家庭里有变故?”

    高森心里陡然一突。是他大意了。

    但他脑子转得飞快,转瞬间已经准备好说辞:“我毕业后便回来工作,以往莫家和聂家的事情也有耳闻,再加上目前谭……谭英秀还在瑞林工作,我多少都知道些。”

    她不疑有他,视线迎向他的,打趣道:“我之前还说你有读心功能,原来是自己淋过雨,也想给别人撑伞。森哥,你太善良了。”

    “善良吗?”

    他端着酒杯自嘲笑笑,大概是觉得衬衫系到最上面有点勒脖子,这时单手将扣子解开两颗,松了松气。

    “你看错了,我不是善良之辈。我是,最无耻的野心家。”

    透过下去一半的酒液,他看到自己眼中一晃而过的红。

    “然然,我也只愿给你一人撑伞而已。”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她有些心神不宁,别开眼睛避开他炽热滚烫的视线。

    其实,类似的意思他已经反复表达过多次,只请她不要拒绝。她虽然依言而行,但心里仍有些抵触。

    就好比昨天与他在莫羡面前演戏,是商量好的。但现场她没想到他会有那么多临场发挥的细节,一度甚至让她觉得他实在别有用心。

    之所以全盘配合,还是因为这剂猛药是下给莫羡,也是下给自己的。

    这点酒她不认为就能让高森把自己灌醉。倒像是他的借口。

    “森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在你看来,什么是爱呢?”声音清冷又迷茫,问题问得像个天真的孩子。

    高森不语,又喝了一口红酒,才缓缓答:“就是喜欢达到很深的程度。会忍不住对一个人好,毫无理由。会学会克制,而非放纵。会总是想象着给予对方满足感和幸福感,会总是对对方充满期待。”

    她沉吟半晌,又问:“那么,父母的爱呢?”

    “大概是,一种深刻又无私的付出。不求回报,坚定支持,无声关怀,理解尊重,树立榜样。”

    “这样吗?”

    “是这样吧。”

    “如果按照这些标准,我爸爸根本不爱我。”她嘴边漾开一个笑,说不上来是苦涩还是自嘲,“关于这点,我以前心里一直有根刺过不去。再小一点时,我会困惑不解,然后去找我自己的原因——以往我很习惯这么做,一犯错就找自己的原因。”

    “可是我发觉我找不到。我很爱我爸爸,小时候被关在家里,我便帮他和我妈洗袜子,尽自己能力帮他们分忧解难。每年生日我给他精心准备贺卡,等稍微大一点后,我攒钱给他买很贵但是手感很好的羊绒衫,每次当我们闹矛盾,我都会写信给他表达自己的心声,告诉他我有多么崇拜他。”

    “突然有一天,没有任何预兆地,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就好像我们之间本来也没有任何关系而已。森哥,你能理解吗?十几年的父女情分,至亲的家人,转瞬就成了陌生人。我不知道他怎么接受的,不过一开始,我真的有点……嗯,怎么说呢,破防。”

    读作破防,写作心寒。

    相似的事,更早一点,也发生在她和莫羡身上。

    绑架案之后,她就再也联系不上莫羡。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拉黑,发出的信息杳无音讯。去莫宅发现已人去楼空,后来在其他同学口中听说他全家搬出国的消息,才知道他已经毫无预兆地消失在她的世界。没有告别,没有解释,什么都没有,甚至有些时刻,她会产生一瞬间的错觉,会不会莫羡只是她幻想出来的人?

    她试着有意无意跟其他人提起他,然后打消了这个荒诞的念头。随即她意识到一件更令她难以接受的事情,他跟其他同学是保持着联系的。除了她。

    聂家和莫家从此再无往来。再后来就是出国留学,上到一半,聂方清出轨、小三怀孕东窗事发,往后的日子变得苦涩难捱,从此之后她的人生只剩从高处急转直下的坠落。

    不是不明白,只是,困惑。只是感到受伤,却没办法宽慰自己。

    后来在美国,除了打工就是上课,她同时打多份工麻痹自己,拼命赚生活费和学费。没什么交心的朋友,倒遇到过几位不靠谱的房东。有时在打工的餐馆忙得团团转时,看到一家人热热闹闹来一起来吃饭,给她付消费时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会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酸。

    她于半夜三更接过母亲隔洋跨海打来的电话。接通后,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哭,拼命地哭。哭到最后,是对自己满心的责怪。

    “是妈妈没有用,没管住他。”

    “妈妈就是太老实了,才会着了他的道。”

    “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换来的竟然是这种结果,妈妈怎么甘心呢……”

    “妈妈没想到他真的会……”

    向晚棠竟连这时,都不肯当着她的面说一句聂方清的坏话。而这一点,更扎她的心。

    她垂眸,将那些往事跟米饭和咖喱一起咽进肚子里,眨了眨眼睛,企图化开眼角氤氲的湿意。

    那时,有一些极端时刻,她甚至无法压抑心底滋长出来的那种怨毒。它们叫嚣着,在阴暗的角落里朝着她扭曲爬行。

    向晚棠模棱两可、优柔寡断的态度,则为它们提供了充分的养料。

    她在前面决定与父亲割裂,母亲就在后面否定,优柔寡断,不想离婚。于是给她的交涉限制了苛刻的条件,不能对父亲冷脸诘责,不能因为他们的感情断裂而不认父亲,不能对这个她努力维系的家太绝情……

    这样的谈判当然是立不住脚,又无疾而终的。

    最后的最后,是向晚棠反过头来对她的指责:“你怎么能这样期待着爸爸妈妈离婚呢!我还在为了你和这个家努力,你却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家了,你的心就这么冷漠吗?”

    面对这句话,刚满20岁的聂然,感到的是兜头兜脸的冷水,以及内心最脆弱处的一阵钻心剧痛。

    那时她于无数个日子里夜不能寐,流泪醒来,听见它们嘲笑着她所做的一切努力。

    后来,她才知道这种行为,叫做背刺。

    是的,向晚棠以爱的名义,为了聂方清,背刺了她。

    他们二人,用爱编织了一张刺网,将她牢牢困住,令她饱受折磨,苦海缠身,永无宁日。一想到他们至今仍延续的形同虚设的婚姻,和第三者及私生子的存在,就令她像吞了苍蝇那样难受。

    高森抽了张纸巾递过来:“你什么也没做错,你不需要自责。是他们没过好自己的人生,把错误推到了你的头上。”

    “你说的对,后来我把这件事归咎于他是个道德败坏的社会渣滓。”

    聂然冷声道,五指收拢,攥紧了纸巾。

    “对这样的人,没办法以道德约束,因为他根本没有。他是我血缘上的父亲没有错,但不是真正的,在我心里,父亲早就死了。”

    大概是往事最适宜下酒,不知不觉中,高森这瓶酒喝下去大半。

    他望着眼前的聂然,灯光将她周身晕染出一圈毛茸茸的边缘,她鹅卵似白皙脸庞越发楚楚动人。但她的眼神却蕴含着一种不屈,因此显得格外耀眼。

    他说:“你长大了,人生的际遇还有很多,其实他们困不住你。”

    “是啊,我是在回国之后,花了很长时间,慢慢自己意识到了这点。”

    吃过的苦越多,看过的世界越多,越意识到自身的渺小,以及那些阴霾过往的不值一提。

    她选择更加卖力地生活,无暇顾及那些伤痛与阴影。奇怪的是,不论何时,她总想起少年莫羡在那个夜晚曾经对她说过的话:每个人的出生都带着使命。

    她不断地换着工作,一开始仅仅是为了生存扎根,后来慢慢变成了摸索自己喜欢的东西,寻找热爱。

    在迪拜,她见识了高耸入云的哈利法塔,流光溢彩的金饰店,碧海与沙漠共存的奇观。去拜访过当地的高官显贵,也曾出生牛不怕虎,鼓起勇气站在他们面前,侃侃而谈介绍项目。那是她父母也未曾到达过的彼岸。

    在时尚公司,虽然讨厌极了勾心斗角,她也有幸同来自首尔和伦敦的导师学习,在身体和精神的高强度重压之下,快节奏地成长着,见识到流行风潮对生活的影响力。这点倒时常让她想起《时尚女魔头》里米兰达教育安迪的话,一抹蓝色从设计手底下诞生到穿到街头巷尾的奇迹。

    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但她都不够喜欢。

    她最后遵从内心回到琴岛,找了一份还算比较感兴趣的内容方面的营销工作。然后在这个过程中,感觉自己的心在慢慢沉淀下来,从漫长的漂浮不定中找回了一丝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至于那源头是什么,她尚不清楚。但琴岛的风和别处不一样,它的凛冽是美,温和也是美。

    一顿饭吃完,她主动请缨去洗碗,却被高森一把按住:“你好好休息就行。”

    没想到她态度很坚决:“森哥,就让我来吧,不要让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吃白食。”

    他握在她细细手腕上的手指停了一瞬,似乎想要捏紧,又在下一刻松开。

    “你什么时候,才能心安理得接受我的好呢?”

    刷碗时,他倚在后面的橱柜边突然出声。

    聂然恍若未闻,没有说话。

    在她看不见的位置,他的黑眸仿佛最深的湖水,在暗处定定凝视着她。柔情似水,可惜落在她无知无觉的纤瘦背影上,散了一地。

    他捏了捏眉心,低头,神情晦暗不明:“没关系,我等得起。”

    都说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他倒希望他命途多舛的女孩能再冷心冷肺一点,正好与他,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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