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光

    以其濒死的火焰包裹你

    出神而苍白的送丧者，如是站着

    你一言不发，独自在这死亡时辰的孤寂里

    而又充满火的活力

    你是毁灭的白日那纯正的继承者*

    *****

    “你听我狡辩，啊不，听我解释！”

    晚饭期间，克莱恩偶然问起了帕拉斯小姐有关斯图亚特侦探的事情。极光会的事性质更为严重一些，他有些顾虑，暂时没敢问，想找个机会先到灰雾之上占卜一下试试。虽然每次针对她的占卜都失败……

    于是帕拉斯小姐一边咀嚼着意面，像只仓鼠一样即刻回答：等一下，先听我狡辩！克莱恩：？这种时候就不要玩梗了吧说正事呢！

    话说她怎么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说话，小时候大人没教过她吗……克莱恩冒出了一下不合时宜的想法，又赶紧摇头忘掉。若是帕拉斯能听见他的心声，一定会大喊：因为我小时候根本不怎么吃饭啊！梅迪奇和乌洛琉斯又不会做饭！！父亲虽然保持了一些人类的习惯，但也不至于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吧！

    “斯图亚特侦探确实是我的远房亲戚。他曾经独自从乡下来到贝克兰德，身无分文十分窘迫。那时他来贝克兰德的原因除了首都好找工作外，还因为有人告诉他，他在首都有一名富有的银行家亲戚。”帕拉斯小姐含糊不清地说，“当然，我父亲并非一位乐善好施的人，但斯图亚特先生是在是一名让人心生好感的绅士，你明白的，就像梅诗金公爵那样——”帕拉斯小姐打了一个克莱恩没听明白的比喻，但他大概理解她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收入，搬出去了。因此我跟他并不熟，毕竟相处时间很短。所以我没说这件事，并非有意隐瞒。”

    克莱恩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十分突兀，哪有交个朋友还要查别人祖宗十八代的，更何况她是老乡，穿越过来搞不清楚很多状况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好吧他其实是想问帕拉斯小姐和极光会的事，还有每次针对她的占卜都失败的事，但是那些都太难以启齿，于是他只问了这个最无关紧要的问题，显得他过分多疑。好在帕拉斯小姐并未在意，只是默默吃完了面，举起沾了猩红色肉酱的叉子指向他，嘴角带上一抹浅淡的笑——她总是喜欢拿起手边的东西指着别人，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反而令人有种几欲臣服的错觉，仿佛她长期身居高位——“我猜你其实是想问，为什么无法对我进行有效的占卜，我亲爱的占卜家先生？”*

    克莱恩一瞬间像炸毛的猫，差点没忍住从椅子上跳起来，幸亏有小丑的能力，才使他看上去没那么惊慌。她怎么知道我在偷偷占卜她？克莱恩仿佛一个被当场捉包的偷窥狂，脚趾差点把这里当场抠成鲁恩王宫。

    “我可是观众啊。”她只是随意解释了一句，像一名愉快犯，并不打算完全抹去自己的嫌疑，但有着足够的自信能诱惑对方，似笑非笑地扯起胸前银色的项链：“这是我穿越的时候身上自带的。那个怎么说来着，开局即送屠龙刀……？我总觉得它的气息十分特殊，而且带着它，我总会收获意想不到的好运，于是一直没取下来。”

    克莱恩认真地盯着那串项链。它确实和他在交易市场上看到的普通非凡物品不一样……一瞬间竟令他想到那天在第四纪遗迹里看见的那柄金色十字架。

    “我的神秘学知识不够，不过最近，那位自称E大人的装逼犯……啊，就是最近我的一名追求者，我似乎忘了和你说——”她毫不在意地抖漏了克莱恩最在意的那件事。E大人，这个熟悉的命名方法，应当是极光会的神使没错。克莱恩认真地听她讲，因为她主动透露的消息加固了两人之间变得有些脆弱的信任，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

    “那位E大人同我说，这似乎是一名高序列者祝福过的非凡物品，他说没法和我透露太多，因为有些知识，只是知道了就容易失控……不过，从它展现出的效果来看，我想它应该来自一名命运途径的半神，甚至天使？”帕拉斯小姐说道，一边灌了一大口冰镇过的南威尔啤酒，她真的很爱喝酒。“应该是因为这件非凡物品的存在，干扰了你的占卜。不过，如果你对我的私生活很感兴趣的话，下次你对我进行占卜前，我倒是可以摘下来？”她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眯起眼睛看向克莱恩，灰色的眼睛狡黠而明亮。克莱恩手里的叉子一下掉在桌上，他手忙脚乱地收拾桌面，低下头不去看她。

    “再说那位E大人吧……听名字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但是长得很帅，还主动告诉我很多神秘学知识，我就想跟他交往看看。”

    长得帅……克莱恩想起之前见过的A先生那副阴郁瘦削半死不活的样子，啊原来现在小姑娘都喜欢这类吗！他准备提醒一下帕拉斯小姐，对方可是一位危险人物，但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帕拉斯就接着说道：“有一天他说要带我去见一位神秘的存在，我还以为是带我看什么夜光手表，于是我就去了……喂别用那种表情看着我啊我穿越前是生理功能正常的堂堂成年女性！总之我就去了，然后，在一间阴暗的地下室……明明什么人也没有，我却感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注视，仿佛来自一位云端之上的伟大存在……在那一刻我感到恐惧。”

    克莱恩听见她语气里微微的颤抖，于是伸出手试图按一按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却没发现她低下头偷偷笑了。她继续说着，用那种恰到好处引起他人保护欲的脆弱语气：“我听见那声音，仿佛刚杀过人的斯塔夫罗金那般，带着庄严的疯狂，冷静的错乱，对我耳语。他说——”

    “Athe，我找到你了。”

    克莱恩光是听她的描述就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低压。他站起身来打开窗户，窗外一轮妖异的红月安静地照进来。他深呼吸一口，斟酌措辞：“他，或者听描述应当是祂吧，祂似乎同你认识？或者说，同你穿越前的这个身体认识。但是一名普通银行家的女儿为何会……”

    “我不知道……说起来，我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帕拉斯说。“梦里，我看见金发蓝眼的青年，俯视着我……他似乎用一种长辈般的温柔眼神注视着我。他胸前有一柄金色的十字架……非常奇怪的形态，明明是神圣的金色，却是逆十字。因为我是观众，有一定还原和记录梦境的能力……我记得那时他说，

    “他叫做，克洛诺斯。”

    *****

    雅典娜并不喜欢克莱恩。他温和，坚定，令人安心，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有着近乎迂腐的善良。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大家都心怀鬼胎，她未曾见过纯粹的感情，人人都深陷于某种巨大的漩涡。或许乌洛琉斯很纯粹……不，他只是单纯的没有心。雅典娜摇了摇头，拎着胸前的项链对着床头灯发呆。像克莱恩这样的人，是会死得很惨，还是赢到最后呢？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更为强大。哪怕他生自泥泞，弱于蜉蝣，他也绝不会被什么彻底打败。雅典娜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这时窗外开始下雨，她昏昏欲睡，灭掉了房间的灯。

    雅典娜一直很喜欢下雨，喜欢一些阴郁的天气，阳光在云层后显得格外透亮，仿佛要把一切都刺穿。但她很少见到那些纯粹清澈的雷雨天。所罗门的王城气候总是干燥而阴冷，像居住在阴暗蚁穴中。她总是想起小时候，黑夜给她讲过的那个柏拉图与地下洞穴的故事。

    真希望我们的故事只是虚假的。我很讨厌这个世界……如果这样的世界是真的，那该多么令人难过啊。年幼的星天使躺在黑夜的膝盖上，金发散落，在阳光下像价值连城的锦缎。她看上去总是无忧无虑，那时她强大，美丽，具有勇气和智慧，世界上确实没有任何可以难倒她的事。

    我也希望。黑夜女神那时只是微笑着赞许她。

    第三纪的神国中，没有阴天和雨雪，没有炎热也没有寒冷，总是升起永远和煦而金黄的太阳。她们那时总是坐在巨人王庭的背面，背对着湛蓝得像一面镜子似的海，海面平静得仿佛虚假，就好像她们两人只是一副静止的、悲伤的画。

    什么是“诡秘”？她曾经问过阿曼尼西斯。那是她在梦境中反复梦到的朦胧词汇，别人或许无法记住，但她是梦境的漫游者和领路人。

    “不知道的话，你还可以快乐地死去。”黑夜总是对她用柔美的语气，像吟诵着赞美诗那样，说出一些令人不解的话语。

    “知道的话呢？”

    “那你会比现在还要悲伤。”那是黑夜只是抚摩着她毛茸茸的金色发顶，那是介于恋人和宠物之间的一种亲密。

    但是，如果面对世界上最沉重的悲伤还能尽力挣扎的话，那时的姿态一定是超越了一切的美丽……雅典娜只是偷偷地在心里想着。她总是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因为她顽固，任性，仿佛整个世界都掌握在她的手中，如果什么人要毁灭，也是因为对她过度的爱和恨而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