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仿佛

    阴郁的黄沙与荒漠的碧霄

    她对人类的痛苦

    全都不予理睬*

    雅典娜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她在冷静地观察着自己混沌的梦境。作为梦境之神，她竟找不到这循环往复的噩梦的源头。真令人不爽……她在这深层的梦境中似乎失去了一些重要的记忆，只能徒劳地在烈日下的旷野奔走。

    “你有罪，因此你不能存在于这世上。”缥缈的女声从远处中传来，那声音总是让她觉得熟悉。

    “喂，我究竟有什么罪？”雅典娜讥讽道，“你不会想说我的罪就是我存在本身吧？这是什么老掉牙的旧日漫画台词。”

    她得到的只是对面的沉默。她处在仿佛要炙烤一切的烈日下，大地皲裂，一切事物的影子都缩成局促的一块。她看见尽头出现几个人影，其中金发的少女长得同她一模一样。她看见“自己”正在对身边黑发的女性笑。这时旁边有着黑色长卷发、深色皮肤的男性颇为不爽地插到他们两人中间。雅典娜能够隐约听见他们的对话碎片。

    “喂，混沌，你为什么只跟厄运讲话？”黑发深肤的男性不满的声音。

    “因为我只喜欢阿曼尼啊，你有意见？奥尔尼娅都没意见……”

    “你还真好意思说……奥尔尼娅因为你们总是贴在一起，都被可怜地挤到一边去了吧！”

    “真不敢置信，你是婴儿吗？怎么会在意这么幼稚的点？”雅典娜看见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发少女挥起拳头。

    “哎呀，他这是在嫉妒呢……真是可爱……”被称作奥尔尼娅的美丽女性轻声笑道。

    “什么？谁嫉妒了？”黑发深肤的男性抗议的声音。

    每当雅典娜想要凑近这些人影，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梦境就像晨曦中的泡沫般，一触即散了。画面随即黯淡下来，黑暗从烈日梦境的中心蔓延开来，直至遮住所有的光亮。在这样纯粹的、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雅典娜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那个模糊且熟悉的女声又响起了，她依旧在说：你有罪。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雅典娜莫名落下泪来，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一向骄傲的她此时竟会感到一阵惶恐，仿佛一切都在离她而去。她所有的爱也好，黄金时代的回忆也好，都在不可避免地破碎。她甚至不敢再开口问，所谓的罪到底是什么。但这时，她听见那个柔美且朦胧的女声说，

    “你的罪，就是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并且与我相遇。”

    “梅迪奇？”

    正在庭院里看书的金发少女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刚刚打了个盹，方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涔涔。迷糊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光辉纪元那座安静美好的庭院中，做着父亲给的阅读作业，而梅迪奇总是莫名其妙地来烦她。

    身后的脚步声顿住了。

    雅典娜回头看去，才看见亚利斯塔.图铎站在她身后，总是一丝不苟束起的头发垂下来，显得有些凌乱。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此刻也散发出阴郁的光。雅典娜起身去迎接他，却精神恍惚下被裙摆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手腕在地上擦破了，流出的竟然是红色的血，仿佛在嘲弄着她失去了神子的身躯，现在只不过是“半神雅典娜”。

    她看见亚利斯塔愣了一下，忙过来将她扶起。他冰冷的手覆上她的后背，她这才发现他们两人都在颤抖。

    但她知道他们怀着截然不同的痛苦，于是她并没有拥抱他，只是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吻，没有看他的表情就走了。

    自从那个噩梦以来，雅典娜变得郁郁寡欢，连在王城里到处乱跑的兴致都没了，克洛诺斯也扔给侍女们去照顾。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父亲也很少亲自照顾她和阿蒙，她和梅迪奇还更熟些。

    但王城中有些谣言传出。一些对新政不满的人说图铎是个暴虐的皇帝，他推行严苛的律法，对王国的一些事务独断专裁。更有甚者说他侵占了无辜的美丽少女，并将他们折磨致死，就连他的皇后，身上也总是伤痕累累。

    “哈？所以谣言是因为我那天没睡醒，挂着一身伤去前殿溜达以后传出来的？”罪魁祸首雅典娜颇为无辜地喝了一口茶，疑惑地看着伯特利。

    伯特利皱眉看着面前的金发少女，她从袖口露出的一节手腕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所以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不是吧，连你也怀疑图铎吗？他精神确实不好，但我的精神也没好到哪里去啊……我们属于是王八配绿豆吧……”雅典娜无语道，但看见面前的公爵严厉的眼神，语气又弱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嘟囔道：“好吧，是我自残的。我现在又只是半神，伤口恢复速度太慢，就偶尔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为什么？”伯特利问。

    “其实几千年前就是这样了……我精神不好难道不是常识吗，看阿蒙就能看出来吧！不过那时候我身体的恢复速度很快所以从来没人发现。啊其实被亚当撞见过一次……喂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么多啊，你又不是亚当！”雅典娜不满道，“我自残总比到处杀人好吧！”

    “是因为双途径吗？”伯特利喝了一口茶，对着她满是破绽的话语提问。

    “你们好像都知道了？”雅典娜无所谓地说，就好像她背后并没有埋藏着什么阴谋一般：“我虽然那时被称作星天使，但是同时和亚当一样也是作家。我的本体不知道在神战中被哪个家伙捡走了不然我可以变成龙给你看……”（伯特利：不必了）

    “总之，你们不要再给图铎泼脏水了，连阿蒙都找我问过这件事……”雅典娜理直气壮地转移了话题，但伯特利今日却不知怎么了，语言格外犀利。他平日里总是彬彬有礼而分寸感十足的。

    “为什么开始叫他图铎了？”

    “啊……这个……”

    见她不回答，伯特利悠然喝了一口茶，又问道：“你说我身上有你的尸体味，指的是，我现在用着的是你的非凡特性吗？”

    “嗯，怎么不是呢……”雅典娜小声嘟囔着，“毕竟我们星天使都是三代单传。”她转身准备逃离这里，那位公爵却陡然凑近了她，轻轻握住了她受伤的手腕，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所以，你难道不想夺回去吗？”

    “哎哎哎，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那只是个醉酒的玩笑！”雅典娜一下子抽回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从窗口逃走了，把楼下驻守的侍卫吓了一大跳。

    -

    人不会在同一条河流里跌倒两次，阿曼尼西斯如是说。于是雅典娜也绝对不会犯同样愚蠢的错误。在某个清晨，她根本还没睡醒，迷迷糊糊间看见了一个红头发的人推开了她的房门。他总是冰冷的手指此刻滚烫，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

    “雅典娜。”他低语着。“你知道我是谁吗？”他低下头来，红发轻轻垂在她的额头上，和她金色的头发交融在一起。

    “你是亚尔啊。”雅典娜轻声说。然后她听见，对方似乎很满意地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那时落下了一滴冰冷的泪。

    后来乌洛琉斯来了，他是利用障眼法偷偷进来的。雅典娜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出尘的天使瞻前顾后的样子。“梅迪奇死了。”他那时对她说。

    “我知道。”

    “我以为……”乌洛琉斯第一次显出些犹豫和无措来，“我以为，图铎是背着你……”

    “我知道。”雅典娜只是打断了他的话，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