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日月交替,光回路转,算算日子,有的人也应该从失恋的阴霾里脱身出来好好工作了。

    所以当席画忽然出现在公司里她并不意外。

    恰好同一座办公楼有几家公司搬迁,他们就顺势租下来,将地方拓展了整整三层楼,相关人员也分了独立的办公室。

    席画一身黑色职场装干练利落,靠着老板椅翻阅近期销售报表,“这么久不来,你做的挺不错,果酸原料承包那事谈的怎么样了。”

    成音喝了口咖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和那位叫李瑜的姑娘挺谈得来,前段时间她还带自己去了北外语闲逛,即使没有提过合作的合同,“我明天约她见个面。”

    席画嗯了声,说了几句便让她去忙。

    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晚上她们一起去李观棋的场子,路上时,张铭希遵守承诺的发过来自己的第一支翻唱单曲---囍帖街。

    听说这首歌其实是为了纪念香港很著名的一条街,叫喜帖街,因为那条街全部都是印喜帖的,后来因为要开发就被拆了,与其是纪念那条街,不如看成在讲一个故事。

    车程不远,成音没什么事,等到地点,耳机里已经单曲循环了好几遍。

    刚下车,席画手机响了,她看了眼没有接听的趋势,终于在对方快要挂断才点开。

    他总是静默的,克制的,“我这有你几件东西,来拿走吗。”

    席画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好一会,“你扔了吧,我不会去了。”

    通话沉浸下来,许久叶孝礼僵硬着开口,“画画,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怪的只有自己。

    从刚开始,相认相识到相爱,再到为未来打算,他有逃避过迷茫过,但是他还是试了,这么长时间,从孤勇相拥,再到被阶层阻碍磨平了棱角,彼此心里都憋着股劲,也累,当确定再也无法改变,还是坚持了段时间,最后体面的分开。

    席画安静听着,哽咽的嗯了声,“再见。”

    说不上是谁提的分手,只是那天相对沉默到天黑,然后她开始收拾衣物,他帮忙,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她说我走了,他说我送你。

    就这样结束了,爱情和努力都不及父母眼中与生俱来的地位和权利,那些互相安慰的分秒,和统一战线的坚持就这样平平淡淡的随风而去了。

    电话挂断,席画深了次呼吸,“走吧。”

    并肩走着,身旁脚步愈来愈慢,成音转身看她,看她用力收紧的泛白指腹,当进了包厢,所有情绪也悄然掩盖。

    这次李观棋因为身边没带女的过来,搞得几个朋友接二连三的调侃诧异。

    他一脸坏笑,“这不是席家大小姐虐恋刚结束吗,咱们今天陪她一起守寡。”

    席画恨不得一杯子砸过去,冷眼警告他闭嘴。

    打闹玩笑间,桌上已经开了几瓶洋酒,好像又回到曾经,席画还没开始创业,急着来游艇上找周怀岑帮忙。

    或许,那时候结局已经定下了。

    或许,还有或许。

    周怀岑是最后到的,还带了样东西给她。

    历史上流传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成音在一次旅行时说过那里的香囊很准,不成想隔了这么久,他真给她弄来了。

    红色绒布边角是金丝线绣的复杂图纹,仔细看那块绒布上布满了深色福字,指腹还能感觉到字体的印刻起伏。

    肩膀被人揽过,周怀岑懒洋洋开口,“念了三十天的经,又在灰里埋了两个多月,我们音音这回得活到一百零八。”

    按照这个时间,应该是从今年春节开始准备的,情景与当时她在手机上看到的那张他站在寺院里的照片对上。

    她知道,周怀岑不信这些,可听着他神叨叨的话,成音手肘抵他一下,“我活那么久干什么。”

    周怀岑饶有兴致抬起搭在她肩膀的手,缠绵落在她的耳垂上,“你闻闻,呛不呛。”

    成音确实被呛着了,眼睛都被烟熏疼了,直接拿掉他手里的烟,直直插到水晶烟灰缸的湿沙里。

    周怀岑也没生气,光影中他笑着揉她发顶,逗弄说我看看谁家小孩脾气这么大。

    音乐几乎盖过所有思潮春涌。

    成音忘记那天玩到了多晚,香囊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握手里鼓鼓囊囊,一直绵延到心脏位置也胀的酸涩。

    犹记来时车内那首被当做故事来听的歌---有感情,就会一生一世吗;爱的人,没有一生一世吗。

    酒杯碰撞,虚无浪荡,总有人置身事外。

    席画独自喝着闷酒,李观棋端着酒杯过来,如初的纨绔模样,“不就失个恋,要不要哥哥叫点人进来,随便你挑。”

    席画无言,没心情和他玩笑,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你觉不觉得,周怀岑其实挺乐意被成音管着的。”

    李观棋长这么大都没谈过场正儿八经的恋爱,无所谓耸了耸肩。

    席画又看了一瞬才仰头喝酒,当然她说的没错,酒局快结束时,她去卫生间回来刚好撞见周怀岑独自站在走廊外抽烟,上前问了句怎么不进去。

    男人提了提手说,她不喜欢。

    席画这才恍然,有些事,谁都说不准。

    似乎昨晚过后,北京一下子迈进了春天。

    阳光刺眼,偏偏温度还有冬日的影子。

    咖啡厅里,李瑜刚下课,大概是比她小两岁的原因,姑娘已经开始露脚环了。

    “姐姐,我要是以后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像我什么。”

    “这么漂亮,穿的也好看。”

    那天成音没敢放肆,身上依旧是毛呢大衣,想到毕竟谈事情,换双高跟鞋才出门。

    她失笑,“像我很累的。”

    李瑜半懂不懂,聊了两句开始说起正事。

    “其实没什么问题,就...”她为难的欲言又止。

    “怎么了。”

    “树是我爷爷生前种的,我想留下他辛苦大半生的东西,你们能不能不要让那些树枯掉。”

    李瑜说的认真,“只要好好爱护栽培,还能结二三十年果子的,特别甜!”

    她想留下原始的模样,成音理解这些顾虑,咖啡是热的,她抿了口更觉苦,缓缓放下杯子,“放心。”

    李瑜笑起来,身上没有一丝复杂深沉,烟雨笑容恬静单纯,“姐姐,你真好。”

    合同就这样敲定了,签约时间定在下周,同时当天签合同的还有她上个月三顾茅庐的一家购物商场。一切都很顺利,看着那些文件,成音从未有过的心神澎湃,打开手机周怀岑在半个小时前回了她早上发出去的消息。

    他最近在北京开项目会,花时间的东西,他嘴上总说赚那几个钢镚,不如直接退休得了。

    当时成音窝在他怀里,“也对,你都三十了,退休不过分。”

    周怀岑听得不乐意了,扣着她的肩膀压在沙发上,“嫌我老?”

    成音被逗得笑说,“没有啊。”

    又是个潮湿的温存,他带给她的远不止心动。

    那一天零零散散的聊天,直到晚上成音给他拨了通电话。

    大概是听出她心情好,“这么开心。”

    “嗯,签了两份合同,是不是打扰你了?”

    那不算安静的通话里有中年女人的声音,听不清说了什么,噪杂过后,周怀岑才开口,“我妈回来,陪她吃个饭。”

    成音想起很久之前在某住所看过的相框,一位风姿端庄的女人出现在脑海。

    “出来见见么。”

    语气戏谑,她心头一紧,“别开玩笑了。”

    周怀岑笑了,“小姑娘怎么什么事儿都害羞啊。”

    成音瞬间红了脸,气的留下一句再见,直接挂了电话。

    说来也挺巧的,以往成音忙的时候,周怀岑闲的几乎天天被叫去场子里喝酒,如今她闲下来,他已经到了法国。

    听说是一个伯伯在那动手术,顺便送他母亲一起探望。

    时间与国内完全颠倒,他们本身就很少聊天,有事直接打电话,现在连消息都快隔了七八个小时才回。

    那段时间,李观棋雷打不动泡在酒里逍遥,她总是想这些人等到玩腻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此刻的歌舞升平完全是消遣青春。

    包厢里,不知怎么回事,忽然聊到婚姻这种与他们完全不沾边的话题。

    李观棋两杯酒下肚,侃侃而谈说找什么急,还怕娶不到媳妇儿?

    他们不怕的,酒色半生,全都是被安排好了的。

    倪轩弹了弹烟灰,挑眼嘲讽,“你爹都催到我这来了。”

    “着急他娶呗。”

    周围笑意起伏,倪轩也笑了瞬,想到什么,“周怀岑这都去多久了,法餐也不嫌腻。”

    李观棋闻言浪荡的眨眼,“老丈人动手术不得多陪一会啊。”

    成音接完电话,推门时就听了这段对答。

    那几秒,几双眼睛纷纷扫过来。

    无人说话,她轻笑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李观棋摸了摸鼻子,朝她招手,“没事,音儿来喝酒。”

    轻缓的英文歌浅唱,暖色灯光在华丽背景里烟雾缥缈。

    什么时候如此乌烟瘴气的地方她都会用华丽来形容。

    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能不动声色,成音握着酒杯,一瞬抬眼与角落的男人对上,是倪轩。

    男人视线无言的划向她又移开,如看李观棋怀里的女人一样,如以往一样。

    有人说,不管你混的多好,不要自己去吹嘘和显摆,你的朋友会帮你传达,同样你对他而言到底是几分位置,不要自己去求证,他的朋友也会告诉你。

    成音终究没呆的下去,草草告别便离开。

    阴天不怕及时雨,只怕细雨绵延不绝。

    张铭希是夜里到家的,以前当群演的时候,恨不得整年整年的泡在剧组里,如今每拍完一部戏,遇见了太多虚假嘴脸,只想着挤出时间回家。

    客厅灯亮堂的刺眼,瞧见成音坐在阳台上发呆,她走过去晃了晃旁边空酒瓶,“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头发都没吹干。”

    成音看了她一眼,“怎么这么晚。”

    “横店大雨,航班延误了。”张铭希接着问,“跟失恋一样,周怀岑惹你生气了?”

    成音摇头,“也没有。”

    她说这话没有任何情绪,眼底空旷也迷茫。

    窗户没关,连风都偏爱这里。

    张铭希去关好窗,又坐在她身边,重开一瓶啤酒,像是助人为乐的情感导师,语重心长道,“我一开始不是说了吗,对他们那种人动真格,就是犯傻,音音,别跟自己过不去。”

    钱权色这些需要一生追求的东西,有人则轻而易举,当生活过于富足,哪还有什么真心可言。

    “后面我休息段时间才进组,不然陪你去趟寺庙散散心吧?”

    成音靠在她的肩头一字一句的听进去了,“去拜什么?”

    拜什么,求什么,真的会如意吗,还是只是告诉你人要学着自己骗自己。

    张铭希扬眉,“文财神啊,赚了钱就不难过了。”

    她不经意笑了,“没发现你想这么开呢。”

    “那当然了,男人都一个样,一个不拒绝一个往上靠,最后怨天尤人,还不是你情我愿的事。”

    那个夜晚,星月无光,她们很久没有这样坐着聊天,即使是悲观的。

    这些本不在意的时刻,都成了成音往后日思夜想的奢望。

    第二天两人都莫名的感冒了,早上成音没叫醒她,出门前吃了颗药才匆匆赶往公司。

    工作没什么不同,只是多了几位商场的交接人,主动邀请本悦入驻购物中心。

    “可以啊,你谈下来的?”席画胳膊推了推她。

    成音神色却游离在外,“不是我。”

    席画诧异转头,而后心知肚明笑了笑,就像她当初说过的,拉成音入股也有周怀岑那份人脉的缘故。

    等接待完,也到了午餐的时间。

    宋凌远带着几个研发部员工去了趟厦门同行公司学习,今天刚回来,饭桌上话题不断分享成果。

    当提到承包原材料果园那事,他沉思了瞬,“萃取是需要大量稳定的供应链,但要在原材料没成熟就采摘,最好连枝剪,保证运输路上一点水分不流失,也便于我们保存。”

    席画没放在心上,“这小事,说说你吧,那边的研发部和我们有什么不同?”

    成音没参与讨论,闻言动作一顿,果树最怕的就是提前采下,连枝剪更是损伤,甚至用不了一年就会枯竭,她蓦然想到李瑜的恳求。

    宋凌远中途注意到她的沉默,“在等人消息?”

    成音像是被戳中了心思,饭前她给周怀岑发了消息,眼下不禁自嘲,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刻意关注那个人的行程了。

    面前两双眼睛看着,她没否认,将手机屏盖在桌子上,“嗯。”

    宋凌远喝了口茶水轻笑,“男朋友不在北京,想他了?”

    一句话,成音不动声色的玩笑回,“是吧,可能在法国陪未婚妻呢。”

    忘记冷场了多久才转移了其他话题。

    成音也终于加入了谈论,只是思绪有一瞬迟缓,席画不提大概是怕她难过,而宋凌远不是擅长伪装的人,他们一个圈子的,知道周怀岑不在北京,也必然听过关于他的风声。

    他们全都知道。

    饭后去了趟洗手间,手机也震动了下,周怀岑回消息说刚在忙,后天回国。

    成音定在原地,看着这两行字,一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旁边门打开,三三两两的几个人说话声便传来,听声音像是刚刚签合同的商场员工。

    “今天SKP那边都来人了,这本悦什么来头。”

    有人应,“还用说吗,创办一年的企业,后台硬呗,这北京什么商场不欢迎。”

    “也对啊,直接线下店全覆盖一步到位了,同行都眼红呢。”

    “我听说周家那位的女朋友也在这工作,你说是不是...”

    “...”

    等外面终于安静,成音才木讷推开门,‘周家那位’很普通的代号,却都猜的到是谁。

    其实她刚刚完全可以无所顾虑的走出去,尴尬的不是自己不是吗。当然那些人说的没错,多少人眼红的东西,现在送到自己面前,怎么不吃亏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妆容干净,眸光毫无波澜,曾经的初心懵懂早就被满身人情世故掩盖。所以是不是人的心越卑劣,才能活得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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