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声音比今晚的雨声要冷,周怀岑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小姑娘还是这么没良心。

    他随意椅着身边的檀木柱,没有在意是否潮湿,面对她的疏远,也没有意外,语气松散,“说说,听到了些什么。”

    屋内会议继续,不时传来掌声,成音不介意把话说的明明白白,长廊孤寂空远,他抬手将她发丝轻轻拨开,“那他们有没有跟你说那婚事吹了。”

    成音偏过脸,“结果又有什么不同。”

    风再次吹来,雨经过地面,脚下一片阴暗,蜿蜒水痕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屏障,迈过去都觉后怕,大抵是她太过认真,执拗的将旧念重提,周怀岑半响没说话,再开口语气也没了情绪,“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给谁看?”

    他沉默几秒,唇角有了些弧度,“就算我说我像只狗一样专门跑去爱尔兰找你,让你回来我身边,你就会回来吗。”

    就算当初分手,他留她,她就会不走吗。

    周怀岑冷笑了下,“成音,你跟我一样,是同一种人,谁都说不了谁。”

    他年长她几岁,比她更洞悉人心,即使她换上成熟的衣服和妆容,她的眼下的难堪和隐忍,他全都看在眼里,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加修饰的直白袒露,还是那样的孤高可恨,冷漠到叫人心头一颤,却无法辩驳。

    那晚的大雨下的没完没了,成音像是打了场战役,走到门口时,已经忘记现在是几点。

    霓虹在雨线中模糊不清,里面的会议刚好结束,客人陆续退场,门前静候的车辆秩序而过,下一辆车映入眼帘,没有司机开门,没有男女上车,停在她面前久久未动,后面鸣笛周而复始的催促,让潮湿更为浮躁。

    周怀岑说的没错,他们是同一种人,论执着他们从来不分上下。

    成音不想成为关注的对象,纠结半秒,再次上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

    车门合上,一切杂音销声匿迹,她腿并拢刻意的往角落靠,像是怕水渍沾污座椅,周怀岑也懒得管,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安稳的往她曾经住址驶去。

    车内特有的香薰与他身上的味道不同,海洋雪松的中性未调,轻轻浅浅游离她的思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今晚的这一遭,想必他也无言以对。

    雨水冲刷着玻璃宛若无声嘶吼,或许老天垂帘这一方怨偶凄凉,只在一瞬间,滂沱忽而弱小,若有似无,车也在住宅区停下。

    她没有发出只言片语,甚至好好告别,开门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座房子还保留着张铭希的生活痕迹,茶几上摆放的相框,是她们去潭柘寺留下的合照,成音回国那天来收拾过一番,几日没回,桌面又落了层灰。

    她没开灯,心口堵了口气半会无法提起,就着转瞬即过的闪电亮光,万家灯火下,车还停在原地,那只在会场上被她看的出神的腕表轻然露在窗沿外,漆黑中,烟灰硕硕掉落。

    桌边的手机亮起,许久没有消息的聊天框弹出一行字---明天我来接你。

    成音木讷看着,直至耳边引擎声响。

    犹记得他不是第一次送她回来,那时候他们第一次起争执,她第一次又酸又涩的问他,我连在一起这个词都不配吗。

    他哄了她一路,最后停在楼下无奈说,我们音音脾气是真大啊。

    或许,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那些爱恨淋漓的记忆,对她而言,到底算是执念还是破败往事。

    *

    成音没有回复信息,她不知道周怀岑第二天有没有来接她,他也没有再发来消息。

    阵雨过后,天气转晴,店铺装修也过半,在她盯着工人安装壁柜时,母亲打来电话。

    出国之前,成音跟她联系过,女人听闻女儿离开,像是猝不及防,尴尬般问了句你弟弟的事要拖多久。

    如今的这通电话像是久别后的忽然关切,“你舅舅回老家做生意,还以为倒闭的多,没想到生意还不错。”她笑说,“闺女,要不要回来住住。”

    刘舟是两年前因为许多酒吧歇业,还不起房贷,迫不得已回了老家,现在他过得好,成音挺为他开心。

    刺耳的电钻声叨扰,她握着手机转身出去,也不知道那一头有没有听见,低声说好。

    有些事也应该去解决了。

    这次她不用再坐火车转站,离开的这些年高铁已经直达她的故乡,想来周怀岑的事业项目也算没有被影响。

    到家已经是晚上,母亲笑着将一盘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这是你爸亲自做的,不容易啊,快尝尝看。”

    餐桌上可以用丰盛来形容,成正东倒了杯酒,大肆开着玩笑,“得夸啊,夸了我才想继续煮。”

    他顺势脱掉身上短袖,手臂上是陈旧黑白纹身,年轻时纹的,用他母亲的话来说,你爸当年在这里也是混的有头有脸。

    刘云嫌弃瞪他一眼,“还夸呢,哪次我做饭你不评两句,这不好吃那不讲究,说话跟放屁一样,这二三十年你给过我一分钱吗,做点饭像皇上出宫一样。”

    “那他们是吃什么长大的,对,现在全他妈是你一个人的功劳?”眼神如若阴狠,好像让孩子吃饭已经是他做出最大的牺牲。

    两个人都不再年轻,现在还在为一顿饭争吵,成音坐在一旁,听着他们柴米油盐争吵不休然后在怨念下不分不离。

    “爸妈,我回来不是来听这些的。”

    刘云愣了下,目光才渐渐缓和,“你吃你的,你弟晚自习还没下,不然就等他一起了。”

    气氛平静下来,成音喝了口水点头,“成绩怎么样。”

    “好不到哪去,天天跟那破学校里的人出去鬼混。”刘云聊了几句镇里那校区的乌烟瘴气,看了眼丈夫,终于开口,“本来有条件就让他去城里了,现在过去的事不提了,但别人在城里都有房,想着我们要不要也买一套,反正以后你弟结婚也要用。”

    这些话不是一个人的决定,父亲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只能她来。

    成音安静听着,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一顿饭在提到钱的试探的小心翼翼中结束。

    等到他们入睡,成音耐着性子检查刚回来的弟弟作业,她把趟床上刷手机的人喊起来,没说几句,“你怎么跟大姐一样,见到我就学习学习的说,烦死了。”

    男孩皱着眉将头埋进被子里,厌恶一览无遗。

    教育与被教育是一生的习题,成音看着眼前杂乱无章的书桌和手里空白的书本,头一次束手无措,好像每一件因果在不同的家庭显现,有人在高楼上啼哭却一生繁华,有人在穷困中挣扎爬起,也有人在宠溺里烂如泥水。

    是父母的错吗。

    还是说是她的错,竟没有为这个所谓的弟弟提供一套城里的房子。

    那一夜,成音几乎没睡好觉,就这样住了两天,母亲又重新提起这事。

    该来的总要来,如今房价跌落,但也不是小钱,走过这三年,她又开了店,却还是说可以买,“但这些钱,在他长大后有能力后要还的。”

    刘云正在换衣裳,笑意微僵,“怎么了,你弟要是一辈子上不了正路,你还不管他了不成?房子又不是给外人住,搞得不是一家人一样,”

    “妈,你都跟我开口了,又把我当成过家人吗。”

    “这叫什么话,给家里花点钱让你这么大意见,我养你长大吃了多少苦,为了你们跟你爸死磕,就是为了让你嫁人不让别人说是单亲家庭,怎么,到现在还是我的错了?”

    母亲愤然说着,一边给她吸氧,一边给她做人工呼吸,就是不肯把掐着她脖子的手松开。

    成音喉咙一涩,在外,她面对客户谈判据理力争,都没有红过眼眶,可对上家人,面对劳累的母亲那些新增的皱纹新增的白发,她忽然喉咙一涩,“是我让你吃苦的吗。”

    大逆不道也罢,她就这样说了,她抬头忍着眼泪,声音更轻,“妈,我叫成音,不叫成招娣了。”

    开门声响,成正东喝了点酒刚好回来,“说什么呢,外头都听见动静。”

    刘云像是找到救星,她像是战场的旁观者,理直气壮传达着女儿刚刚的所作所为。

    成正东无辜的笑了下,“看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翅膀硬了,还管家里什么事。”

    刘云没有反驳,手指着她,“自己好好想想,真后悔让你出去读书,读的什么东西。”

    很奇怪,这份亲情似乎夹杂着顿感的痛,父亲的嘲讽比母亲的责骂更让她心酸流泪。

    成音没有说话,直接转身离开。

    她脑子很乱,反应过来已经走到了姐姐的家门口。

    “弯弯?吃过饭了吗,小丫头回家也不跟我说,”成盼楠喜悦溢于言表,侧身有对着里屋喊,“快出来叫人啦,你们阿姨来了。”

    不一会,跑出来三个孩子,稚嫩的五官都和姐姐有几分相似,她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扯出一抹笑,“都长这么大了。”

    “最小的都五岁了。”成盼楠倒了杯水递过去,“我妹妹真的有出息,竟然出国了一趟。”

    成音握着杯壁,没有多作解释,“遇到点事,就出去一段时间。”

    成盼楠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你就是傻,那红包我可记着呢,就算客气也给的太多了,你等着我去拿还给你。”

    “不用了姐。”她再而三阻拦,犹豫了下说,“是当时一个朋友给你的。”

    成盼楠拗不过,“我知道,写在上面叫什么来着,周...”

    “周怀岑。”她坦然接道。

    “对,是叫这个。”成盼楠看着她,没有追问什么,轻轻叹了口气,“和家里吵架了?”

    没等成音开口。

    “别理爸妈他们,你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还让你买房送他们,自己大半辈子没能力买,强制孩子善后,吃饱了撑的。”

    成盼楠说的来气,忍不住拍拍她的肩,“弯弯,不要怪自己,孝顺报恩不是这么报的。”

    肩膀的力量温柔有力,过往的童年就像凌迟处死的尖刀帧帧闪现,她无法释怀,无法接受,只能任由自己变成一个矛盾体。

    中午,成音被挽留下来吃饭,过半也没见着家里还有一个人的身影,“姐夫还没回来。”

    “不知道,打牌去了吧。”

    她一瞬失言,目光落在对面女人被风吹日晒变黑的脸上。

    孩子里吃饭快,还是懂事的帮忙收拾了碗筷。

    离开前她们姐妹俩又说了会话,姐姐忽然叫住她,伸手拿给她一条围巾,不好意思笑笑,“你冬天怕冷,我前年给你织的,也不知道怎么寄到国外,只能等你回来送你。”

    布料毛线柔软,淡去的泪意再次涌了上来,门口冷风四面八方吹来,成音几次张了张口,“姐...”

    成盼楠笑着擦去她的眼泪,自己的眼眶也布满血丝,“弯弯,听姐姐的,这次走了,就别回头看了。”

    六亲缘浅,就别回头了。

    成音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姐,你跟我一起走吧。”

    成盼楠红着眼,摇摇头,“我走不了了。”她看向桌边正画画写字的儿女们,许久,微笑道,“但我的孩子一定会走出去。”

    其实真的走不了吗,那些牵绊真的重要到让一位女人自愿的留下度过不幸的婚姻吗。

    她总是想如果刘云在他们儿时放下一切一走了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她厌恶母亲的固执封建,又心疼她的这么多年的饱经风霜。

    如散沙般,成音无法说服自己,也忽然就不怨了。

    *

    当天晚上,家里没有人,她没来得及收拾衣物,暗自留下一笔现金在刘云的枕边。

    上一次回家她也是这样内心崩溃的离开,不同的是,周怀岑怕她累,帮她订了机票。

    当时她站在机场她无依无靠的打电话过去,委屈说我想回去,他笑着回那就回来啊。

    人与人之间好像不能有太多共同的回忆,它们如胶水一样,黏起本该独立的个体,让她在这种时候竟想起他,想起在北京有一个人会跟她说那就回来。

    一路上,成音无心观赏风景,那些死结说不出名堂的让她一次又一次滚下泪珠。

    上学时她看过一半的阿飞正传,里面有一句台词说世界上有一种鸟,天生会飞,飞到死亡那天才落地。

    她总是想成为这种鸟,可后来她看完了电影后半部分才知道,那句台词也有下半句,那只鸟其实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它一开始就死了。

    北京初春,夜晚的路灯在喧嚣里晃闪。成音站在路边,走走停停,克制不住的深深呼吸,低垂的视线里车轴熙攘而过,静静判断自己现在是死是活时,手机亮起。

    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不断闪动,灼烧她的瞳孔。

    “在哪。”声线低沉。

    她生理性的鼻尖发酸,“外面。”

    “吃饭?”

    “...嗯。”

    周怀岑笑了声,他刚从一个饭局出来,三环路几公里路堵了一个多小时才疏通,心情说不上多郁闷,他转头看了眼路边,呼吸压了压,最终开门下去。成音不知道他就在附近,谎言当下被拆穿,周怀岑蹲下身子,视线打量着她狼狈的一身,“不应该过的风生水起吗。”

    他缓缓揉了揉她的脸颊,“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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