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伊始,新客络绎不绝,成音招了两位学生兼职,但自己还是没有闲下来,有时整理好地面桌椅,屋外已经漆黑。
周怀岑确实不在北京,疲惫也充实的日子里,等到夜深人静,她偶尔会看着那只玉瓶发呆,而后无奈一笑。
期间母亲打了个电话来,她没有看到,再发消息过去询问,对方也没有了回应。
人生最后一道心里屏障,永远是至亲不是配偶,那晚,成音看着手机备注上妈妈二字,一瞬自我怀疑,这样相当于形同陌路是对是错。
可事已至此,心即使难安,是对是错,早就无法如初。
宋凌远是半个月后过来的,他不是什么复杂的人,上次的咖啡厅不欢而散,后来仔细想想,自己也冲动了。
“最近忙,约个时间,我去公司做个收尾。”
一楼面积没有二楼面积大,不同花束散着不同香味,她在工作台细细摆弄着一个花篮,抽空抬头说。
宋凌远转过身子,手随意拨了下门口风铃,“不急。”他吸了口气,“位置挑在这,唐向志分文不收,估计心里不是滋味。”
北京就这么大,成音已经不意外他知道,“我帮他赚的也不少。”
那个运营项目,现在已经到了平稳状态,她才有时间筹备这家店,脱离圈子这么久,所以人们到底在怎么传言她和唐向志之间合作背后的烟云,她无从知晓。
她不知晓,宋凌远却有所耳闻,话语如刃,沸沸扬扬,甚至有人调侃唐向志养二姨太怎么就喜欢给人开店。
应该就在几天前,他在上海参加交流会,晚上几个合作商又聚了一次,唐向志也在,忽然说长安街某个铺面是周怀岑的名下了。
众人诧异,是个商人就不乐意把这黄金位置免费租赁甚至转卖他人,但唐向志直接拱手相让,当天他是这么解释的,“成小姐帮了我公司不少忙,现在具体这么着,是怀岑的事,我也管不着。”
谣言即使想见风使舵,偏偏对方是周怀岑,便渐渐熄了声。
也有人好奇问他为什么,好不容易从殷如月手里买来的商铺,现在又把最好的位置卖了。
唐向志笑了笑端起酒杯说了件事。
他和周怀岑签过户合同的时候,也交出了那份十年免费租赁合同,心里知晓这俩人以前的事,忍不住问,“要不要告诉成小姐,业主换人的消息,或者别提十年就让她这样免费用着也行。”
当时周怀岑咬着烟,垂眸在纸张上签了名字,一边摇头,“不用,这样她不高兴,说你该说的就行。”
宋凌远想起那晚的这些话,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家族颠覆,平日的社交他不会多出风头,现在有些事周怀岑不乐意告诉成音,他自然更不会做这个传话人。
面前多了杯咖啡,成音见他愣神,“怀疑我的能力啊。”
她坦然开着玩笑,身前挂着一件花艺围裙,好似一瞬回到了刚见她时的开朗模样。
那时候,他们都是这样爱笑的,加班,欢呼,乐此不疲,顺着成功者踩出的路,被洪流裹挟着前进,没有人明白,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可从来没有。”宋凌远看着咖啡,久久未动,还是问了句,“真的不回本悦,就这样了吗?”
成音点头,“嗯。”
屋外天空白云层叠,好看的不像话。
许久,宋凌远终于叹息一声,“反正我也不吃亏,老头子这样,我就算自己出来做项目,人家都怀疑我学历作假。”
成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手里花叶枝条忍不住扫过他的肩膀,“乱说什么呢。”
一下午,他们不再一成不变的围绕工作,聊了许多过往。
“对了,席画最近在忙什么。”
“不知道,孩子都会跑了,哪有时间找我们。”
“叶孝礼呢,应该结婚了吧。”
“嗯,总不会一直等着。”
“是啊。”
不知不觉红霞早已撕扯开半边天,成音送着他到门口,宋凌远停下脚步,脸上如常的温和,“以后有事需要帮忙,记得常联系我。”
成音调侃说,“也不盼着我点好。”
宋凌远浅笑了笑,“生意兴隆。”
他再次看了眼她身后的花卉,最后摆了摆手,“走了。”
车流湍急,北京的晚高峰按时按点。
其实他们都明白,不同的轨迹,不同的经历,哪还有什么常联系的机会。
故事总是反方向讲述,当初有些人恨不得一生献给本悦,最后却只有宋凌远留了下来,当初以为席画和叶孝礼要抵死纠缠,最后她和周怀岑却这样不温不火的牵扯。
那个人也是最近回来的,一次电话里约她吃晚餐,被她借事推辞了。
后来某天,成音早早的将店铺打烊,细心挑了束花打算出门,又收到了他的联系,她模棱两可说手头刚好有事,可能很晚。
电话里,乐声隐约,周怀岑笑说,“我上辈子是你司机吧。”
“什么。”她疑惑。
“成天等你,还没怨言。”
店里员工先行离开,成音独自站在已经被关了几盏灯的门厅,五味陈杂的竟忽然找不到其他理由,有些人,她天生就拒绝不了,“到时候再说。”
手头确实有事,看了眼时间,匆匆结束了通话。
这几乎是她开店以来的习惯,每周抽出一个时间,带上鲜花去趟医院,有时李瑜不在,她便坐在病床前陪着中年男人说说话,当然有时被李瑜撞见,即使曾经她们把话说的明白,心里还是有芥蒂。
就像几年前,听闻她父亲出车祸,怕急用钱,成音拖宋凌远送来张卡,姑娘甚至没有问是谁,了然的拒绝。
到医院已经是一刻钟后,查房时间点,医院走廊白大褂进出频繁,李瑜不知和医生聊些什么,转头便看见了她。
“叔叔腿脚能站了吗?”
李瑜表情说不上好与坏,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上,“托你的福,康健做的不错。”
顺着目光,成音笑笑,“只是感觉病人看了心情会好一些。”
闻言对面姑娘唇动了动,还是说,“以后不要这样了。”
“没事。”成音见她要转身,想说什么。
李瑜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憋了很久,轻声,“成音姐,其实我从来没有理解过,也可能是我当初要求太高了,可既然做不到,为什么要撒谎答应我呢,当时我...”
当时我真的把你当做姐姐,当做榜样,为什么要骗我呢。
后面的话,李瑜没有说,那时候家人生病,那座承载家族心血的园子,所有人都抱着占便宜而来,只有眼前这个人不和她兜圈子说场面话,甚至愿意倾听她的心事,以至于后来得知成音和那些人没什么两样,那一刻她才知道,她们从来都是利益关系。
曾经手腕相依,如今相对两难,成音收紧指尖,急切的寻找措辞,“李瑜,不是你的错。”
那些她亲自下的决断,连解释都显得乏味,她苦涩笑笑,“你知道,我那时候,太想成功了。”
太想证明女孩子也可以出人头地,太想证明自己,太想证明自己不是从偏远走到北京,背着家庭的压抑和漠视,一辈子只能在狭小的阶级空手翻腾。
所以太多东西值得放弃,就连和周怀岑的第一次相遇,她又有分纯澈。
她就是这样自私荒芜的人,这一点她从未辩解,确实她也站过力所能及的顶峰,只是从未料到,生命这条长河,后来会有太多东西失去掌控。
有些话,她不提及,李瑜也听得懂,语气没多变化,先一步找回思绪,“现在呢。”
成音低头,晃了晃手里的雏菊,“你看到的这样。”
本以为这些剖开表层,露出藏在心底的贪念,说出来要经过怎样的撕心裂肺,没成想却是这样的平静。
静默中走廊行人无声经过,李瑜看了她良久,最后移开目光,说,“还是别送这些花了。”离开前又轻轻侧眸,“我不会养。”
那天,成音终究没进去病房,手里喷撒在细薄叶瓣上的水珠剔透,连空气都潮湿,她缓慢出了医院,随意找了家管子吃了碗面,手机再次亮起。
曾几何时,故事里打满了一个个结,直至今日,她一直在想方设法解开这些结,包括周怀岑。
距离不远,那条路过无数次的天坛东路,她还是认真的观赏风景,遗忘还是厌倦她分不真切,遥想国外的某个时期,人人关心建造木船,扬帆起航,抵抗土耳其人的大业,终于等事情不在有趣,幸存的人们一瘸一拐返回家乡,谁管贵族之间的仍然勾心斗角。
想到这,成音笑了下,或许她就是那些幸存的人们。
国贸高层,一览北京城中心地貌,西式餐厅每一桌都铺着水晶装饰,隔着夜色,成音站在门口就看见了他坐在窗边接电话,侧脸冷清,衬得周遭暗淡。
周怀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从未怪过她迟到,顶多问她一句这么忙啊。
工作人员重新端上餐点,成音跟着她们同时落座,对面也放下了手机。
“以为你不来了。”他倒了杯酒递过去,看着她的眸光深意,似月光沉凛。
红酒轻晃,酒体很沉,经过之处留下浅浅挂杯,耳边音乐循环播放,是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家在某个重要舞台获奖的曲目,她觉得耳熟,在她去医院之前的通话里听过。
“你等多久了。”
“你觉的呢。”他不回答,也不借此发挥,下巴抬了抬,“先吃饭吧。”
成音没有说自己吃过了,心情恹恹的动了几个刀叉,法式鹅肝她品不出什么名堂,倒是那杯酒来自皮埃蒙,橡木香气带着而柠檬味,她多喝了几口,也不介意同他聊聊分开那几年她在爱尔兰喝到的同一款酒。
周怀岑安静听着,等到她停顿处,才淡淡问了句,“和男朋友喝的?”
餐厅人不多,靠窗位置几乎没有客人,他们坐在冷寂里,成音敛下眉眼,“你要跟我算这个么。”
这么久,她从来没问过他的婚事怎么不了了之的,也没问过这些年又有多少女人跟过她,有些东西说出来都破坏氛围,何必呢。
酒精在喉咙蔓延,这个时刻,他既然提起,她不是不能跟他算。
周怀岑看着她,慢条斯理玩着桌面上的打火机,“去我那算?”
成音被噎住,任由他兀自笑得轻咳。
音乐又换了,凌远空灵里,他靠着皮质椅上,神色竟有些许深情,“音音,我还是挺喜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