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成音自认为足够冷静,还是有片刻分神,讪讪低下头,“周总也挺念旧。”

    她对眼前这个人是了解的,坦然冷漠,无法琢磨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偏偏就是这样,她每觉得心闷,也明白这人每一寸骨子里的闲散不会任何人改变,爱情亦或这藕断丝连对他而言到底算什么,此刻桌边灯盏浅白,勉强看见对方瞳孔里的自己,她忽然间猜测,这会不会就是他闲散之外认真的样子。

    闻言周怀岑没什么反应,轻轻移开视线,发现姑娘面前餐盘几乎没动,“不合胃口,带你换一家。”

    他如初的一副完美情人模样,成音说,“不用了。”

    这顿晚餐的后半段在沉默寡言中结束,离开前,不知谁的手机响了。

    不远处是一家三口,丈夫靠在前台结账,身后妻子和孩子说说笑笑一边等待,那一幕像是成千上万爱情故事的结局,她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秒,手被人牵上。

    工作人员端着餐盘路过,等到回神,周怀岑没有看她,如习惯般,接着电话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出了餐厅。

    那天说来也巧,电梯间,遇上了倪轩,看着两人还在一起,也没多说什么,像是对待熟人,笑笑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周怀岑兴致平淡,指腹摩擦一瞬她的手背,“想去吗。”

    都喝了点酒,酒气落在耳边,成音喉咙有些发涩,就如心里想着都翻篇,实则泛白的指节死死拧着书页,任思绪一片茫然。

    时隔几年,再次踏入纸醉金迷,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在座的面孔早就换了一批,她在这或许都能被称上一句‘前辈’,李观棋还是最后一个到的,一双桃花眼在瞧见她时,微微上挑,“终于回来了啊。”

    峰回路转,记忆里熟悉的这些人都往三十几奔,没想到的是,李观棋是他们中最早结婚的那个,还是一年前的事。

    成音想想他以往身边的莺燕,对他的妻子蓦然些许同情,但换个角度想,这个圈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是啊,回来了。”她说。

    茶几上摆满叫不上名字的洋酒,灯光暧昧,周怀岑和朋友说了几句话,又在包厢门口抽了根烟,才坐回她身边,将她手里杯子拿开,“这种不要喝,太烈。”

    他若无其事的提醒她,成音手里一空,只剩肩膀热意蔓延,她又靠到了他怀里。

    周围传来一阵笑,包厢里有个韩国女孩,说当过练习生,倪轩拿着烟,装模作样的好奇,“去跳一段。”

    热闹正盛,相比之下,这里安分许多,李观棋又问她,“回来了还打算走吗。”

    晃动的霓虹婉转照过脸庞,成音笑了下,“不一定。”

    余光里,周怀岑瞟了她一眼。

    李观棋拎起酒杯皱眉,不作评价,只是说你还挺能折腾。

    话题告一段落,周怀岑始终没有说话,不让她喝酒,自己倒是抿了口烈酒。

    灯光随着歌曲变换,节奏如雷贯耳,那些年,她总是这样安静的靠在他身边,看尽酒色繁华,青春一晃而过,此刻台上女孩扭动腰肢,长相精致眼含秋波。

    那话说的没错,没有人一直青春,但一直有人青春。

    中途,成音离开了会,卫生间就在包厢内,她弯腰站在洗手台前,掌心捧着将水盖在脸上,清醒片刻之后酒的后劲依然直冲大脑。

    周怀岑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在身后不着调的看她。

    成音抽出张面纸擦干净手,才走过去,“怎么了。”

    他将她下巴没擦干净的水滴抹去,“李观棋走了。”

    成家后,这种场子早走很正常,“跟我说干什么。”

    周怀岑手没有放下,顺势揉了揉她的脸,“这不是怕扰你雅兴。”

    不同于李观棋的桃花眼,这个人唇角自带笑意,垂眼如山间清风冷冽,说的话意犹未尽,成音很难不瞪他一眼,“你喝多了。”

    说着她要走,身子被扳过来,后背抵着门板。

    周怀岑凑近,也没有反驳,手拂过眼尾,“最近累吗。”

    成音从未想过,在这种时候,他会关心这个问题,她仰着头维持平静,“忙起来都这样。”

    外面音乐有种愈演愈烈趋势,笑声融为一体,他们的气息都是热的,蜿蜒进心底,酒味渐浓,总不至于是醉意让情愫恣意生长。

    周怀岑说,“等会一起走吧。”

    成音躲避着视线,轻轻嗯了声。

    后来,被动还是接纳在氤氲中不愿被提及,腰上的力道微微一提,他按着她在门上接吻,舌被轻咬着纠缠,她手搭在他的肩膀忍不住瑟缩。

    有一瞬,神思拉回来些许,她记起曾靠在他怀里听过的一首歌,是这么唱的---风花月似戏一场,遗容任你瞻仰。

    有时不禁好奇。

    他们之间到底要怎么收场。

    还是说,就这样枯死于此。

    *

    那天晚上,周怀岑没有送她回家,车驶入东交民巷,在居民区的一座院子前停下。

    开门的是位妇人,成音见过她一次,好像叫王姨,对方也认出了她,客客气气帮着开门。

    大概是为老太太安全着想,院内没有任何磕绊的摆饰物,唯有一棵海棠树树影蓬勃。

    步入卧室,身后妇人没再跟着,周怀岑又拉着她倒在床上吻了会。

    成音下意识推开,压着嗓音提醒,“阿婆还在隔壁。”

    他埋在她的颈窝,低低的笑,“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成音有些措手不及,没听出其他意思,“谁说我不怕了。”

    窗帘透不进一丝光,床头的灯照得五官覆上一层阴影,周怀岑看着她,心里大抵也有数,终于不再折腾她。

    成音坐在床边,暗自打量这间屋子,书桌随意摆着各种文件和书,不是存放已久的样子。

    周怀岑冲了冷水出来,没在意她观察的目光,直接扔了条新浴巾让她去洗澡。

    那一晚,他们破天荒的相拥而眠,成音问,“你经常回来吗。”

    他揽着她的肩,手臂从她的后颈穿过,半梦半醒说老太太身体不如从前,见一面少一面了。

    声线沉哑,似是感受他的情绪,成音不再说话,困意也袭来。

    夜里忽然下了场雨,雷声闷响,周怀岑睡得并不是很舒服,中途醒来两三次,手臂被压的发麻,他动了下,姑娘便皱眉,他索性撑着身子就这样看着她,天蒙亮,才合眼不经意睡着。

    成音醒来的时候,身边人还在熟睡,屋外已经有碗筷轻响。

    她小心翼翼起床洗漱,刚开门正好老太太被人搀扶着出来,她抿唇喊了声阿婆,因为昨晚没打招呼忽然到来,表情有些紧张。

    老太太像是已经知晓来龙去脉,虚虚向她招手,“昨天来太晚了,早知道就让王姨给你们提前做醒酒汤了。”

    成音客套摇头,“不用那么麻烦。”

    老太太身子骨确实比以前沉重许多,笑着让她快吃早餐,还责怪往她身后屋门看了眼,“谁都别喊,让那臭小子就这么睡。”

    听着念念有词,成音忍着笑,无声的舀着粥送到嘴边。

    大门敞着,昨夜一场雨,海棠花粘连着湿泥,香味被掩盖了一半,周怀岑没有如所愿,早餐还没结束就醒了。

    出来时,她们不知聊了什么,老太太笑得和蔼,反观身边姑娘垂眼浅浅弯唇,后背坐的很直,像是刚进门的媳妇。

    身边保姆先看见了他,默默添了副碗筷,周怀岑坐过去,饭桌忽然安静一瞬,他扬眉,“我来就不笑了,偏心啊。”

    这话不知道对谁说,老太太没有接话,成音只能应声,“哪有,你快吃点儿东西吧。”

    周怀岑刚醒没什么胃口,放下茶杯,直勾勾盯着她,依然拽着不放,“有的人没良心,说话都敷衍。”

    这回轮成音沉默,老太太看两人对视,终于打了圆场,“好了,大早上的,别贫嘴了。”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还在她身上,在阿婆面前,成音不好意思再说什么,过了一会,放下筷子,说了声回屋去穿外套。

    姑娘慢声细语告别,饭桌只剩两人,老太太敛了敛表情,忽然说,“你妈最近催你催的挺紧吧。”

    刚刚轻松气氛顿然消散,周怀岑看向屋外,没有否认,默不作声喝茶。

    他这个年纪,确实会催,甚至他妈心里已经定好了,只是他这没个态度。

    想到前几次电话的不欢而散,周怀岑心里嗤了瞬,他们想让他有什么态度,他能有什么态度。

    老太太见他不想聊,目光一样放到屋外,“这几年你总是去深圳,就算把工作重心移到那去也不为过,只是你一直拖着,这么来回跑,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周怀岑眸光终于移了下,转头笑了笑,“阿婆,我能想什么啊。”

    清淡语气并没有打断接下来的话。

    “她确实是个好姑娘,懂事知理,什么都合你心意,阿婆也很喜欢她。”老太太叹了声气,“可惜啊。”

    阴天光线不是很明朗,也比昨晚看的更为清晰,卧室空间不算大,红木家具应该是前段时间刚做过保养,面前一层亮如崭新,那个年代,多少人追求着高科技和欧式现代化,有的人却一步步向过去走。

    外套被周怀岑不知道脱扔哪去,在卧室转了一圈,终于在床柜边地板上找到,黑色针织衫没有沾到灰,她掸了下套到身上,才发现胸前扣子被扯坏了。

    成音有些无奈,也不能现在找针线包,离开时顺手礼貌的将床铺边角理好,大概是那一瞬有风来,海棠花顺着风的弧度,在半空飘下散落一地,老太太拄着拐杖起身离开,周怀岑就这样独身一人坐在花香之中,一盏茶温热雾气在手边升起,沉默的看着满院飘零,春鸟四飞。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的眼神,斑驳,旷远。

    不知过了多久,成音终于上前,“我得回去了。”

    周怀岑撩起眼皮,眼里的凝滞还未掩盖,低声,“我送你。”

    几公里的路,似乎开的格外漫长,他们之间话题早就没有那么多,还是论着小事,有一茬每一茬搭话。

    中间沉默的时间,成音侧眸看着他拧起的眉头,明明道路朝天,没有分毫堵塞。

    车在花店不远处停下,她手碰上门锁,周怀岑说,“我明天来找你。”

    四目相对。

    分手时,她总是告诉自己,有些东西,随着时间,一切都会过去的,可她花了三年,才明白有些事情,终其一生都过不去。

    门已经开了缝隙,她别开眼,轻轻说嗯。

    这里不是海棠花海,只有槐树垂首默然。

    成音站在路边,看着车辆远去,脑海忽然蕴育出许多不曾提及的黯想。

    抛开业障,撕下伪装,她已经是这片城市普通到庸俗的尘埃,离开几年里,她偶尔会想周怀岑会不会被形势所拖,一落千丈,落成同她一样的尘埃。

    ---如果我有多一张船票,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倘若她还是愿意跟他走呢。

    倘若她在最好的年华,遇到一个人,她愿意跟他有一个圆满的婚姻呢。

    爱别离,求不得。

    就像阿婆说的那句---可惜啊,她和我们家没有缘分。

    *

    周怀岑确实来找她了,他经常不在北京,但半个月一个月都会来店里坐一会,有时成音清点账目,亦或吩咐员工忙碌,偶然抬头,就看见他坐在窗边漫不经心瞧着她。

    也有时,她忙完习惯性往那个位置看,却空无一人,隔了一阵子,他又出现,不知是去哪里出差,偶尔会带个小玩意给她。

    有次,他带来一只陶瓷夜灯,说是古玩商送的,不是什么稀奇玩意,但感觉你会喜欢。

    既然拿过来,他便没有收回去的打算,成音没有了力气与他辩个是非。

    她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到夜深,会独自摆弄了许久,甚至将它摆放在收银台下方,以便随时看见不会弄丢。

    那时候网络上有一则视频,博主晒男友送的便当,评论区一边倒,纷纷嘲讽竟然被小成本感动成这个样子。

    可现实是没有这些细节,那什么叫作在乎。

    成音相信他对她别有一番的在乎,或许做到这一步,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春去夏来,那段时间,因为有两个节日放在一个假期里,她几乎白天到黑夜手头事情没有断过,也忽然想起来,还没去医院送花。

    这事她从来亲力亲为,只是没等到收拾好打烊,又来了客人。

    “老板娘。”

    她看过去,“在的。”

    李瑜站在门口,指了指手里的康乃馨,“你这花总是被我养枯了怎么办。”

    夜风习习,女孩发丝吹乱,板着脸要笑不笑的问她。

    成音顿时眼圈有些发热,说,“我教你。”

    那一天,李瑜在店里待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怎么带花来,又怎么将花捧走,“我回去研究研究,说不定起死回生。”

    “我重新送你一束吧。”

    “不要,等救不回来,我再来找你。”

    成音看着她目光别扭,故意唱着反调,下意识笑,“好,明天等你过来。”

    有些事,渐渐修复着本来的面貌。

    李瑜一开始面子很过不去,每次来都吵吵嚷嚷着说这花怎么又不好养,后来没有带花,也能坐在吧台前喝杯咖啡,有一次她下班早,来的时候天还没黑,便看到一位穿着西装的男人从店里出来。

    和她公司里刚毕业打拼的男生不同,光是外貌,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有少年的意气风发,倒是如沉淀许久的稳重,看着那人身影坐进车内离开后,她才抬脚往店里走。

    成音见着她,已经成为习惯了,“咖啡帮你泡好了,加糖加奶。”

    李瑜没急着过去,若有所思,“刚刚从你店里出去的那个人,我好像见过他。”

    刚刚离开的不止有周怀岑,成音不知道她说的是谁,“谁呀。”

    李瑜还是没想起来,便没再提起,等会还要去趟医院,她没有逗留多长时间。

    行至半路,终于想起来在哪见过那个男人。

    应该是两年前,一次饭局需要翻译官,公司让当时还是实习生的她跟着一起去。

    这种场合,难免抽烟喝酒,包厢内顿时烟雾缭绕,她身边还坐着一个实习生,被呛的忍不住咳嗽,低估一句,少抽点吧真难闻。

    声音不大,还是被周怀岑听到了,他随意说,“以前有人也劝过这话。”

    他的私事,在场没有人知道,但这些对白被某位合作商听见,喝点酒话也开放了起来,“周总,前女友管挺严啊,一定很漂亮吧。”

    李瑜坐在角落,看见那个被叫周总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轻轻摁灭烟。

    *

    有人说,欣赏一幅画,要用历史的眼光看。

    成音总觉自己和周怀岑之间,没发生多少事,可历史就这样一笔一划画了下来,你能做的只有去欣赏它,说不定还能再添几笔。

    七月,情人节,他们是在一起过的。

    成音把那一天当做此生最后一面来见。

    王府井新开了家网红餐厅,她听李瑜提起过,桌椅摆在鹅软石上,有种独特的沙滩风,于是也想去体验一回。

    周怀岑说,“一般不会好吃。”

    成音觉得有道理,心里犹豫还是道,“那我们在哪吃。”

    空气闷热蒸的人心浮躁,周怀岑牵起她的手,挑眉看她一瞬,“不好吃也去呗。”

    如他所说,那家餐厅空有其表,菜品有种说不出的乏味,但她还是撑到了最后一道菜上来,尝了口慢慢放下筷子。

    “饱了?”

    “嗯,饱了。”

    “我看不一定,不然打包带回去。”

    成音在桌下虚虚踢了下他的腿。

    周怀岑没躲,意味不明问,“想玩儿这些?”

    节日原因,地段又好,不少情侣在这用餐,空调吹着冷气,他逗弄的语气薄凉,说起暧昧来难掩色情,可明明都是玩笑话,她却这么都笑不出来。

    饭是周怀岑结的帐,成音已经习惯不去抢单,这座城市她不算初来乍到,以为每一处都逛遍了,此刻他们沿着步行街散步,才发现旁边好多家店也换了新的招牌。

    周怀岑手机一直在响,他只是看了眼没有接。

    “不接吗,万一有急事。”她说。

    周怀岑还是牵着她的手,路人穿过时,下意识把她往身边拉,“不急,说好和你过节的。”

    那一霎,成音心跳微滞,想起某个瞬间席画蜷缩在病床上痛哭说我舍不得他。

    现在轮到自己,才明白原来真正到束手无策的时刻,刀片隔开血肉,流淌的全是眼泪。

    不听她讲话,周怀岑回身,人潮熙攘,视线落下,温柔的问她怎么了。

    他不是多关注别人情绪的一个人,所以随谁的便,他从不放心上。

    成音摇头,十指相扣的手隐隐感觉掌心潮湿,她扬起抹笑,说没什么,“太挤了,我们回去吧。”

    或许,他们是那一晚最早结束约会的‘情侣’,朝阳区又是一顿拥堵,中途周怀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接起,没有几秒,低声回知道了,又挂断电话。

    后来成音才知道,今天也是周夫人的六十岁生辰。

    以往总觉得路途太过漫长,心间像是颠簸了一路的混乱纷杂,还没来得及理清,车已经在家楼下停靠。

    一盏一盏路灯亮着,飞虫与光线明明只差一个了断,却依然焦灼的徘徊。

    沉默不过两秒,车厢内,她说,“周怀岑。”

    周怀岑看了眼时间,“送你上去。”

    这样透彻的人,或许猜到她要说什么。

    这套房子她和张铭希买的早,还是二手,几年下来又陈旧几分。

    楼层不高,长廊没有尽头一般,从宅院回来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变化有目共睹,纠缠之下到底是念想还是不甘,犹待思虑。

    成音没有进屋,“你去忙吧。”

    周怀岑站在对面,如若提起一件寻常事,“明天我要去趟深圳,等我回来,行么。”

    今晚明明是好日子,可惜命运这种东西生怕她忘不掉他,冥冥之中,让他们两次这种局面,都在七夕这天。

    成音不介意打断他的话,“还是不要再见了吧,我们。”

    语气很轻,面色微微泛白,这是她自己走出来的路,她认了,也尽量的让彼此有一个体面的收尾。

    每一个字清晰柔和,合在一起却字字冷仄,心口那股熟悉拉扯疼痛再次袭来,手机铃声如咒语刺耳响起,谁都没有管。

    周怀岑看着她,目光晦暗不明,半响,“这些话非要今天说?”

    其实他心里全都明白,只是无辜的将选择权交给她,那年他跟她说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事到如今,有变化吗,排除在外的人还要奢求吗。

    成音低下头,“嗯。”

    他们早就过了为此头破血流争吵宣泄的时光,至此往后,无论他为人夫,为人父,她都会接受。

    知道他今晚有事,她善解人意让他离开去忙。

    长廊听不见一丝声响,月亮不断偏着角度流动,不知分秒是今朝。

    她听见他怔忪着气息,抚了抚她红晕染开的眼尾,无奈说音音,你这样,让我怎么走啊。

    许久,许久。

    她听见他转身,在走廊拐角停下脚步,她听见他往回走,几步又停下,最后消失在茫茫回应。

    传说西方神话里人最初本是两性连体,翻转即可交合,上帝看不下去这种形态,便把人一分为二,于是人用一生的时间去寻找另一半。

    偏偏世上有的爱太艰难,太庞大,最后坦荡接受人生苦短,曲终人散。

    或许,她要的,只不过是长廊中,那道为她犹豫,停顿的脚步。

    夏夜蝉鸣聒噪,周怀岑下楼上车,几乎一气呵成,屏幕跳动,他冷着眼点开,“说。”

    那一头没有杂音,周夫人的助理恭敬提醒,“客人都到齐了,就等着您了。”

    周怀岑一瞬没了心情周旋,“她过寿,还是我过寿。”

    手机随意扔到副驾,听筒里还是那样的语气,说您尽快。

    引擎开着,无视任何声音,明知那条路在堵着,周怀岑没有变换路线,甘之如饴浪费时间,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天,他行车缓慢,却不是因为拥堵,只是慢悠悠跟在她身后,甚至跟回了她的家乡,万千风景其实没什么意思,只是吃完饭他送她离开时,姑娘转身抱住了他。

    泛黄的画面,周怀岑至今记得她欲言又止隐忍的眉眼。

    道路终于意料之中的成了死机状态,他蓦然抬头望,夜色铺满光点,渺茫孤寂,总感觉,在这片星空下,身边应该有她。

    *

    那晚的对峙在繁忙中渐行渐远。

    平淡过了三个月,北京城已到深秋,那个人存在的痕迹还没有被抹去,她发呆愣神时还是会看向藏在角落的夜灯,然后不动声色的再次陷入忙碌。

    十月长假在工作中结束,她想着应该给自己也放个迟到的假期。

    李瑜听闻笑开了花,马不停蹄申请调休,约她一起出去旅游。

    没做什么准备,她们坐上了火车,去往西藏。

    这里缺氧,却不缺信仰,人们伏地跪拜,缎带飘扬,化水至地落下恢宏篇章,所有人都用力的呼吸证明自己活着,也是那一天,时隔已久,成音接到了周怀岑的电话。

    高原的风耳畔呼啸,她尽量将手机贴近,告诉他可能听不见讲话。

    有风撞进听筒,电流已难以形容的声音传播,周怀岑说照顾好自己。

    “有样东西,过后我叫人放你店里。”他还说。

    广袤长天下,残阳烧着白日烟火,任何话语模糊不清。

    “快看!”李瑜蹦起来指向天空,举着相机呼喊,“成音姐,帮我拍照!”

    火烧云染,大雁齐飞。

    某年某月,记忆里张铭希,也如此转头雀跃喊她,音音,快帮我拍张照。

    成音放下手机,迎着风笑了,“来了。”

    *

    不知道是哪个瞬间,她又想起了周怀岑,还是旅行结束的半个月后,成音收到一份不大不小的礼盒,上面标识写的齐全,来自潭柘寺。

    绣纹及香味都和以前那只一模一样,不知不觉,那个人兑现了他给她的任何承诺。

    那时候李瑜刚好在,新奇拿起来琢磨,“谁送的呀,这个真有用吗。”

    成音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心里隐隐酸苦,只是说,“可能吧。”

    李瑜看了会,想到什么抬头凑上前,“成音姐,上次和我说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经常见面之后,两人总是聊起不联系这段时光,都干了什么,交没交男朋友,成音拗不过,便讲了些曾经。

    此刻她默默将平安香囊收好,“都讲完了,就这么多。”

    “什么啊,都没个结尾。”李瑜鼓了鼓嘴,“那你这么长时间不谈恋爱不结婚,是不是还爱他啊。”

    成音动作轻然一顿,指腹落在丝绸之上,许久,“不知道。”

    “哦?承认啦。”

    “...”

    夕阳西下,两姑娘恣意谈笑。

    咖啡厅的电视屏幕上播放着很多年前的老电影廊桥遗梦,主角站在阴影里诉说台词---我不想拥有你,因为我无法得到你。

    *

    这次她和周怀岑又分开了有小半年,中间他还是会时不时给她发来消息,没有丝毫逾越,如朋友一般问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来成音忍无可忍把他的联系方式屏蔽,生活终于没有了他的影子。

    有天节假日,她忙着招呼客人,李瑜忽然小心翼翼跑过来说,“成音姐,有人找你。”

    是座机电话,很可能是要订花,她没往周怀岑身上想,只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蓦然怔住,语气嘲讽般冷下来,“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通话沉默一瞬,那一头轻声说,“嗯,我知道。”

    成音捂着听筒背过身,极力压抑着情绪,“你知道什么?无聊能不能别来烦我。”

    她第一次对他说了几句难听话,几乎把这半年对他的委屈宣泄个尽,只是越说喉咙越堵。

    周怀岑像是挺乐意听的,半响淡然一笑,“音音,能见个面吗,想去找你。”

    分开时,她跟他说过不要再见,他听话的不来这里打扰她,此刻他声线试探,无不在那些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倒不是多疼,只是淹没的人直不起身子。

    成音半天才找回声音,忍着心酸只能骂一句,“周怀岑,你是真的很混蛋。”

    电话砰一下挂断,就连座机也将号码屏蔽,她的嘲讽不是没有道理,消息还是宋凌远偶然透露的,周怀岑,快要订婚了。

    2023年12月22日,冬至,北京初雪。

    有人平常度日,有人红妆十里。

    成音属于前者,但她却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因为这里没有家人,当天李瑜让她陪着去医院,刚好一起吃了顿热腾腾的饺子。

    雪路不好走,成音怕晚上店里有客人来,特地没久留,天还没黑匆忙赶回来。

    可惜人生处处事与愿违,那晚一个人守在店里,只身看着窗外行人路过,雪花飘零。

    手机亮起,年关将至各大app如往年一样发送给用户年终总结。

    成音挑了几个翻一翻,最后消磨光阴般停顿在页面。

    这段时间她好像发呆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些东西如汩汩溪流,时而断流,时而不觉,可回想起来她记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了什么悲伤。

    当然,也不是全部忘记。

    她记得,今天是他的订婚宴。

    时钟指向七点,周围安静到能听见呼吸。

    成音站在吧台前等待着咖啡机运作结束,良久,热气升起,浓郁咖啡香味瞬间弥漫屋内,麻木终于有了些松懈。

    一片薄雾中,落地窗前有光照过,就像是爱尔兰家门前的路灯。

    等到确信那不是路灯,她不知道是怎么走过去。

    楼下,车灯开着,周怀岑靠着车身,黑色西装领带松散,任由雪花乱飘,拢住火侧头点烟,火星忽明忽暗,垂着夹烟的手,他低眉看向地面沉沉吐了口雾,终于缓缓抬眸。

    那一瞬,成音只感觉有泪从眼尾落下。

    这世间情爱何其多,有人可以虚度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彼此姓名。

    也有人只差最后一步,全面崩盘,孤注一掷,在破败里同她沦为废墟。

    什么是爱恨。

    什么是对错,什么是真理。

    直到他眼中孤棠碎影。

    直到冬日雪粒蜿蜒,栖落在他肩头。

    她才彻悟。

    那摊开的纹路,是她注定的宿命

    完

    「他们会结婚吗。」

    「我想,会的。」

    番外可能不定时掉落在wb佩奇酱呢

    感谢大家的阅读

    我们下个故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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