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因为寒冬变得白茫，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色。
陈望双手缩在衣服兜里，站在米穗家门口。正想抬手敲门，铁质的门已经从里面打开，带出热浪。
“陈望，你打算在外面待多久？”面前的女生只穿了薄薄一层毛衣，调笑道。
“我正要敲门的。”伸出手把东西递给她，“这是我在路边买的红薯，觉得你爱吃就给你和奶奶买的。”
袋子上还带有白雾，散发着热气。
明显被人放得很好。
“你是不是为了取暖才买的红薯，谎称是给我的。”米穗没有追问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喜欢吃甜的。
陈望也不解释，只是走到奶奶面前，“奶奶，我来了。”
本身躺在床上的老人慢腾腾起身，握住陈望伸过来的手，“小望来了！”又看到他身上的落雪心疼道：“快去烤烤火，不要冻感冒了。”
陈望毫不在意地拂去，“奶奶，我身体可好着呢，就这点小雪不会怎么样的。”顿了片刻，又说道：“奶奶，我买了红薯给你们。”
“这大冷天的买什么红薯？”奶奶把陈望拉到床上，想把带着暖气的被子披在他的身上，“红薯好啊，我们穗穗最喜欢吃这些甜的了。”
陈望乖巧地让奶奶把被子披在他身上，又拉出一半盖在奶奶身上。得意地看了米穗一眼。
米穗读懂他眼里的意思，也不做过多解释，只是浅笑一下，把装有热水的杯子塞进他的手中。
他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青。
陈望疑惑地看着她。
米穗指了指他的手，“冻得连血管都快看见了。”
看清自己的状况，陈望不好意思地把手塞进被窝里，隐藏起来。
“你说说，来这么早干什么？都冻成这样了。”奶奶心疼地把被子紧了紧。
“还不是想奶奶了嘛。”陈望把肩膀往老人家身上靠，语气娇憨。
奶奶作势要下去。
“奶奶，你要干嘛？”米穗在旁边惊呼。
“下去做饭，可不能让我们小望饿着。”
陈望拉住奶奶，“我吃过了，不用麻烦奶奶了。”
“真的？”
“真的。”
“你来了好，来了就有人陪我聊天了。”老人又回到床上。
一直坐在旁边的米穗发出不满，“奶奶，我也一直陪你聊天的好不好？”
奶奶揉了揉米穗的头，“这不是小望才来几回嘛。”
“那我去给你们拿些瓜子啥的？”
陈望难得在米穗跳脱一回，“那就麻烦我们米大厨师了。”
等到米穗走开，奶奶握紧陈望的手，“上次见面太匆忙，这一次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聊一聊。”
陈望回握住那双葱老的手。
“你是我们家穗穗第一次带回来的朋友，别提我有多高兴了。”
陈望只是安静地听老人絮叨。
“长得还这么帅，又这么有礼貌。我以为我的穗穗一直在学校里没朋友呢，害我担心好久。”
陈望不再沉默，声音暗哑，“她有朋友，很多朋友。”
旁边的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开怀，“有朋友好啊，我家穗穗吃了太多的苦。小时候爸妈就外出打工，很少回来，还要照顾我这个老太婆！”
“奶奶，不要这么说自己。”陈望想象着米穗从小到大的生活，声音哽咽，“米穗她小时候受了很多苦吗？”
“穗穗是家里的姑娘还是老大，从小就比别人乖，但做的事情也比所有人多，家里大大小小的活都是她在做。爸妈离开后还要照顾我这个瘫的——”
“奶奶——”米穗的声音停住老人家的哽咽。
米穗一直站在门框静静地听着，脸上表情晦暗不清，直到奶奶对她自己的嫌弃说出口。
“我不止拿了些瓜子，还有一些水果。”米穗装作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
“穗穗，你也来吃！”奶奶把她剥好的橘子塞进米穗的手心。
又剥了个橘子塞进陈望手心，雨露均沾，“小望，你也吃。”
奶奶最后才给自己剥了个小一点的橘子。
陈望站在收纳柜面前，那个柜子已经上了年纪，到处都劣迹斑斑，最上面还有一层薄薄的灰。第二层摆着一个福娃娃，和送给丛草的一模一样。
“这柜子是我妈的陪嫁，已经有一些年头了。”米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开口道。
“奶奶睡下了。”陈望看向床边。
“老人家情绪有些激动，好不容易才哄睡。”
陈望定定地看着那个福娃娃，没有回应她的话，“刚才……我和奶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虽是疑问里面的肯定意味很浓。
“嗯。”米穗面无表情，只是循着陈望的目光看去，她不知道陈望会说什么。
大概就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慰话，米穗想。
过了半晌，陈望的声音才在一片死寂中响起。
“米穗，我很喜欢奶奶。”
“？”
“我的奶奶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我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奶奶对谁都很好，尤其是你。所以，米穗。我很羡慕你。”有个人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你。
后半句话陈望没有说出。
米穗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内心波涛汹涌。
“米穗，你不累吗？”
“累什么？”米穗神色如常。
“你经历着很多人都没有经历过的糟心事。”
米穗自嘲一笑。
陈望听到她的笑声，疑惑地看向她。
米穗的神色倨傲，带着对世俗和命运的不屑，“出生不是我决定的，过这样的生活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既然怪不了谁，难不成乖乖承受？”过了几秒，米穗再次开口，诉说着自己的不屈，“陈望，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也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陈望只是盯着她的脸，害怕错过每一个表情。
这就是米穗，仿佛就是一个勇士，面对命运这个恶龙，披荆斩棘，无所畏惧，自信张扬。
“米穗，我有没有说过我很佩服你。”
米穗怔愣地看向他。
“没有说过那我现在说，米穗，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我非常非常佩服你！”
佩服你强大的精神内核。
佩服你为不公所做的任何事。
庆幸你没有放弃你自己。
陈望眼神真挚，“认识你真好。”
米穗眼尾泛红，回想起自己短短十七年的时光，所有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最后都被她按压回心底，记忆最终定格到初遇陈望的场景。
自行建立起来的城墙决堤，米穗悄无声息挺直腰背，想要彰显自己的无所谓，还是无事于补，不敢看陈望的眼睛，“你不是要福娃娃嘛，我去给你拿。”
说完，就匆匆离开令她崩溃的中心。
陈望仿佛没有看到米穗的逃离，跟上她的脚步，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米穗拼尽全力想要无视后面的陈望，拿福娃娃的手微微颤抖，“这是答应你的福娃娃。”
陈望看着手里的娃娃，又望向柜子里的娃娃，“为什么不给我那个？”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
米穗不敢看陈望的眼睛，“那个娃娃有些落灰。”
陈望只是细细观察自己的娃娃，布料崭新，做工有些蹩脚，大概为了给收礼物的人带来更多福气，特意在身前绣了个“福”字。
“这是奶奶特意为我绣的嘛？”陈望指着中间的福字。
“嗯。”米穗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看着对福娃娃爱不释手的陈望，又淡淡开口，仿佛说的话无足轻重，“陈望，缝娃娃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陈望：“？”
“缝娃娃的过程中要是一不小心就会戳破手，细细麻麻地疼，如果处理不好回破伤风。”米穗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表情。
“那奶奶没有是吧。”陈望不了解这些，当即被吓到，作势要去奶奶身边，却被米穗拉回来。
“奶奶没有事。”米穗安抚住陈望的情绪，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望，这个福娃娃你要好好收着，它会保佑你的。”
在陈望走后，米穗凑近奶奶，想要给她擦润霜。
原本紧闭双眼的人直起身。
“穗穗，你是不是喜欢小望啊？”
米穗拿着润霜的手缩紧，不可置信，“奶奶，你怎么知道的？”
奶奶掰开她紧握的双手，搭在手心，怜爱道：“你是我的孙女，你的想法就算没有在面上，我都能猜个七七八八。”
“奶奶……”
“小望是个好孩子，但是你能确定他对你也有这种感情吗？”
奶奶面前，米穗只能否认“不知道……”
老人家不断抚摸米穗的头，“穗穗，喜欢一个人可以，但不能丢掉自我，那要就太可怕了。一个人来到这世上，首先要爱的是自己，其他人都是其次。你要喜欢的人必须全心全意尊重你，只要学会尊重，那我相信那个人成为你的爱人不会差！”
米穗窝在奶奶的怀里，撒娇般地拱着。
“奶奶，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老人眼含热泪，小时候的姑娘长大的认知让她欣慰又心酸，“我们穗穗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永远是奶奶的乖孙女！”
老人家轻轻拍着女孩的脊背，像小时候一样，“我们穗穗值得世界上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