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殉道者

    当无线电通讯器的另一端传来等待下一步指示的代号,海尔辛的警备通讯人员放下纪录的笔杆,将纸张交给上级。

    身穿统一制服的男子快步推开房门,走向隔壁的会议室──

    战前会议上,海尔辛家主、中年管家以及最顶尖的两位战力围着一张圆桌,统整目前的局势。

    接过部下传来的纸条,戴着单边眼镜的沃尔特有条不紊地开口:「根据情报人员带回的照片,以及被绑架者──暂且先称为人质──关押地点的情报,团伙中很高机率存在不死族。部份人质位于山腰的一处矿坑,四周埋藏足以炸毁整座山头的炸药,与此同时,看守人员拥有远程通信设备。」

    「也就是说,剩下的人被藏在村庄里,只要其中一处遭到攻击,另一边就会采取应变措施,最坏的情况是只能救下某一方吗……」因特古拉瞇起那双映射着一汪透蓝的眼眸,一面端详照片一面说道。

    沃尔特附和道:「是的、让阿尔卡特和谭亚分头行动的意图十分明显,由于行动内容包含拯救人质,我必须坐镇指挥部队驻点而抽不开身,为了人质们的安危,不得不照他们的剧本来。」言及于此,中年管家垂于腿侧的手倏地握紧。

    金发蓝眸的少女忍不住咬牙,「真是令人不快的家伙们!」

    「无论村庄或矿坑,都有股力量阻止珍她们踏足。」谭莉维亚补充说道,单膝跪于她身旁的吸血鬼管家则低下头颅,几乎要将脸埋入自身的胸口。

    闻言因特古拉沉吟了一会儿,「我在地下室的魔导书上看过类似的纪载,藉由掌握土地的『灵脉』并绘制出魔法阵后,就可以设下进入指定范围──魔术工坊的条件。」

    「如果全是人类就算了,麻烦的是变成不死族的敌人,可恶……难道就没有什么万全的策略……」

    正当因特古拉蹙起眉头竭力思索,一声低沉的笑声自阿尔卡特的唇瓣泄出。

    「我们早就知道这里有陷阱在等着,不是吗?」不等年轻的家主应答,他呢喃般继续说着:「但为了讨伐怪物变成怪物,这是行不通的,简直可笑无比、愚蠢至极。」

    秀美指尖如亲吻瑰花的夜风抚过一张张交错照片,乌发红裙的谭莉维亚朱唇微勾,「如果是人类的话,排除异己的手段多不胜数,绞杀、火烧、穿刺、凌迟、车裂、水牢……用尽所有残酷的方式,直到对方挫骨扬灰前死不罢休。怪物就不一样了,只会沦为纯粹的力量博奕。」

    「谭亚,去和他们做个了结吧。」沉默半响,因特古拉抬起头来,对谭莉维亚这么说,湛蓝的瞳眸里漾满了坚定的毅然,「让他们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都是枉然。」

    因特古拉担心过谭莉维亚是否会因愤怒失去理智,或因复仇不顾一切。

    但她越是忧虑,便越发羞愧,因为这代表她的信誓旦旦不过虚张声势,她并不如先前所说的信任谭莉维亚。

    故而,即使因特古拉对谭莉维亚与阿尔卡特的对话一概不知,即便这片土地透露着阴谋的气息,她也想相信自己认识的谭莉维亚,并且贯彻自己的决定。

    此句命令宛若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撩起佳人唇角弧度。

    夜之王后朝金发少女倾身并轻提裙襬,犹如受封典礼上向主君臣服的女爵,「遵命,我亲爱的主人。」

    ─

    浓重的夜色朝伟岸山脉之间的低谷张开口牙,吞下除朦胧灯火外的所有光源。

    彷佛象征性地圈起村庄的木制围栏上,一块扁平的木板用红色油漆勾画出「P?nz?」一词。

    村庄入口处,红裙的女人轻声自问道:「回到故乡的感觉如何?」

    「此处并非那片土地,无论鲜血的气味,还是罪恶的浓度,都无法和真正的故乡比拟,只是仿制品。」晚风送来了如兰低语,于房梁阴影中蛰伏的人影耳畔吐露一缕幽香。

    她朱唇溢出银铃似的空灵笑声,如斯回答:「如果这就是你们为我准备的处刑台,我也就勉强承认吧。」

    话音刚落,彷佛填满夜空的银白骤雨──闪烁利光的箭簇从四面八方包围那抹鲜红!

    夜族脚跟边的黑影倏地窜出数条张牙舞爪的荆棘,恍若浓夜编织而成的影之长鞭们化作一股强劲的洪流翻涌奔腾,或如狂犬般扑上箭矢将其撕咬成碎片,或以狠戾之势穿透周边建筑重击没来得及反应的敌手。

    伴随一声巨大的「轰」,地动般的剧烈摇晃割裂了大地,被强力的撞击冲散落下的砖瓦残片溅起漫漫沙尘。

    荆棘彼端传来的灼烧感令谭莉维亚一怔,她瞇眸观察散落四处的梁柱与箭尖,「……白杨木和银吗?还真是有备而来。」

    试问,如何杀死吸血鬼?

    根据古老的传言,得以白杨木做成的桩子打入吸血鬼体内,再用银制的锐器刺进其心脏或砍下头颅。

    人类的智慧与恨意打造了这座以白杨木建成的村落,甚至每一根钉子都由银所铸成。

    为了斩断这场绵延上百年的恩怨,他们得到的答案是踏上魔道,不惜操弄地脉、执行邪术,甚至在意识到人类的弱小时,让数名伙伴舍弃人身。

    被白杨木刺穿的荆棘横躺于砂砾碎石间,而后消散于数抹面庞镶有不详红光的黑影的踩踏之下。

    逃过死神镰刀的刺客们迅速地扫视记忆中的同伴位置,只见因荆棘的穿刺划下生命终止的人有十二名,被压在断垣残骸下咽气的人则有五名。

    在这场试探般的初次交锋后,生还的四人……不,藉由怪物的□□性能幸免于难的他们已经不能被称作人类──四名夜族扔下手中的十字弓,并抽出藏于背后的雪亮长剑,咬紧牙根以锐利的目光注视敌手。

    谭莉维亚移动起那窈窕身影,踩着盈巧的步伐穿过建筑残骸。

    「对女性投以杀气的行为非常不得体喔,绅士们。」黑睫下的血眸流转粼粼幽光,女吸血鬼如告诫般柔声说着:「──会让我忍不住杀死你们。」

    正当先锋成员掀开战斗的帷幕,以雷霆之势冲向夜之王后的瞬间!

    「碰」地一声,一缕烟硝轻缓腾升。

    骤然乍响的枪声换来黑影人的惊愕目光,谭莉维亚略显打趣的嗓音随之传入他们耳中:「时过境迁,你们的战斗方式还停留在四百年前吗?」

    虽然在阿尔卡特的教导下习得枪械技巧,但谭莉维亚的战斗方式令她鲜少运用会将自己沾上火药气味的兵器。

    此次将其作为「惊喜」赠与仇敌,再适合不过。

    闻言剩下的三抹人影互相对视一眼,接着默契十足地拔腿跑向村庄内部!

    就他们所知,穿着红裙的女人除了有三位眷属,自身的战斗力同样不容小觑。他们没有天真到认为只要排除眷属加入战场,再根据吸血鬼的弱点以白杨木和银削减她的力量,就能击败对方。

    毕竟那可是袭击他们先祖故土的,不老不死的魔女。

    然而对久远的过去毫无感触,已然迷失前路的他们来说,那份仇恨早就随时间消磨殆尽,曾经流下的鲜血也已干涸。

    究其根本,所谓的「故人」真正的后代不过寥寥数人,这还是特地扩展族谱才牵扯出来的一丝血源关系。

    因此,他们发起复仇的理由无关忠诚、无关荣誉、更无关自尊,唯有参杂私欲的疯狂。

    第二名同伴倒下,他们奔跑的脚步没有停止。

    相较于「次等品」的他们不过比人类的反应更加迅速,不受黑暗干扰在夜中行动自如,但受了伤一样会感到疼痛、一样会面临死亡。

    所以,他们的任务不是在此解决敌手,而是在对方的攻击下存活,并将她引向指定的「牢笼」。

    第三道枪声响彻夜空。

    喘着粗气的男人猛力撞开教堂的门扉,行经刻印经文的木柱,穿过挑高中殿里整齐排列的长椅,如与分别许久的恋人重逢般,朝圣像张开为挣脱荆棘桎梏而鲜血淋漓的双臂。

    当红裙女人踏进教堂时,最后一名成员瘫软地倒卧在圣坛前。

    窗外的月光轻柔地连同逐渐扩大的血泊,为那名失去生命的躯体披上一层薄纱。

    ──至此,他们成为崇高的殉道者。

    蜿蜒血迹绽出一朵又一朵艳丽瑰花,在无形力量的牵引下流向那象征罪恶之源的存在。

    她挑起线条姣好的朱唇,缓缓开口:「那么、你们还为我准备了什么呢?」

    回应夜之王后这句提问的,是从二楼看台一跃而下的身影。

    从地板涌现的大量枯枝骤然窜向敌手,灵活地追击半空扭转身形躲避攻击的目标,遭受波及的木制梁柱应声断裂,溅起无数扎人碎屑及大片尘埃,教堂的墙面顿时发出不堪承重的哀鸣。

    下一瞬,另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谭莉维亚!

    电光石火间,袭击者手里的银斧令谭莉维亚呼吸一窒,熔焊于斧面的圣十字架牵动某段深埋脑海的记忆。

    当谭莉维亚仍是人类时,如饥饿的豺狼同众人高举火把,用着布满血丝的眼眸注视她,彷佛要将她挫骨扬灰的青年曾是她最深刻的梦魇。

    但在谭莉维亚成为怪物后,那位手持银斧的青年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纵使如此,谭莉维亚没有忘记过被粗大的铁链扼紧脖颈时,透过摇曳火光映照出的青年脸上滔天怒意。

    那份愤怒出自何方?与他素未谋面的谭莉维亚并不知晓。

    她唯一明白的是,无法化解的怨怼将他们捆绑于血色的命运上。

    成为彼此最后、也是唯一的宿敌。

    正面对峙的剎那,谭莉维亚扬起的嘴角弧度映上袭击者眼底。

    「总算找到你了,我的仇敌、我的……」

    夜之王后的低语令男人面露诧异。

    下一刻,粗大的荆棘便贯穿他的身躯。

    温热的血液占据了谭莉维亚的视野,黏腻的铁锈气味同时沾染上她的指尖。

    恍如四百年前,以憎恨及恐惧揭开复仇的序幕,踏遍鲜血一一肃清仇敌,留下骸人童话的艳红魔女。

    就在谭莉维亚泄出如铃轻笑的前一秒,几乎割碎灵魂的强烈痛楚忽地席卷了她。

    谭莉维亚低下头来,只见一根发锈的长桩没入胸口,映射银光的斧背自长桩底端滑落于地,砸出一道沉闷的「咚」声。

    「什……么……?」

    剧痛使得谭莉维亚的注意力脱离缠斗,她没有理会倒下的男人,皱起一对秀眉陷入混乱的思绪里。

    吞噬森林的生命、吞食人类的血液,体内便拥有相应「货币(灵魂)」的她,交给冥河摆渡人他者的银币,由对方代替自己前往彼岸。

    谭莉维亚和阿尔卡特皆是如此,于是受困在近乎永恒的时间中。

    因此,即使将银桩打入这具胴体,也不该伤及属于「谭莉维亚.伊努斯里」的灵魂才是。

    有什么不对劲,竭力压抑疼痛的谭莉维亚心想。

    ──怎样的手段能从万千生命长河里,精准地挑出「谭莉维亚.伊努斯里」这名个体?

    尖锐的铃声划破月色与枯枝,强行打断谭莉维亚的思考。

    室内顿时洒下淅沥沥的骤雨。

    作为死者的吸血鬼不能通过流动的活水,意即雨水、河流及汪洋。

    比起思索来自消防洒水器的水是否能称作活水,谭莉维亚的肌肤与水珠接触瞬间泛起的灼伤痕迹昭示了另一项事实。

    这些水是怪物的天敌──接受过洗礼咏唱的圣水。

    被溶解的肌肤卷起焦黑的颗粒,倾泄而下的剔透撕开谭莉维亚的血肉,侵蚀着涌出汩汩鲜血的肌理与白骨,「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之王后狼狈地弯腰用双臂抱住自己,不断洒落的水滴滑落她的浏海发梢,不经意间掉进了眼眶,将她的视野罩上一层朦胧的纱幔。

    倏地,谭莉维亚回想起四百年前,亲手将她钉入棺材的那个身影。

    从对方脸颊滑下的泪珠浸湿了她的胸口,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曾被她称作「父亲」的存在,直到最后──

    都坚持着自己的过错,不停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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