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百年余情

    浓墨般的夜幕降临于伦敦某处住宅区,数辆黑色轿车围在一栋民房外,身穿制服的人们面色凝重地穿梭其内。

    步出充满扑鼻气味的浴室,因特古拉接过沃尔特递来的手帕,缓了好一阵子后才慢慢开口:「……受害者不是直接被咬破血管,而是被吊在天花板放血致死,凶手则躺在浴缸里享受眼前的一切。」

    少女尸体肚破肠流的画面再次浮上脑海,在残破内脏间钻动的蚊蝇与恶臭蛮横地钻入鼻腔,金发褐肤的少女忍不住反射性地弯腰作呕。

    「大小姐……」

    「我没事,先回去。」

    由于现场没有更多线索,且从尸体的状态判断,距离案发已有一段时间,这为调查作业增添不少难度,鉴识组亦还在进行搜证作业,因特古拉只能等待情报组提交的、更加完整的消息。

    在沃尔特的护送下,因特古拉坐上私家车重整案件细节。

    关于沐浴少女鲜血的轶闻,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巴托里.伊丽莎白。

    出身于匈牙利的伯爵夫人,为了永保青春指使四名仆人引诱少女,虐待并残忍地取出她们的血液。

    因特古拉皱起眉头。

    凶手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大张旗鼓地复制了同样的行为,究竟有何居心?

    虽说以人类的角度揣测怪物的想法简直异想天开,但是能够预测出动机和行为模式将有利于追缉凶手。

    因特古拉绞尽脑汁地思考凶手的逻辑,而后兀然想起:

    根据上一代家主的笔记,谭莉维亚?伊努斯里也拥有相同的事迹。

    若不是因特古拉十分确定谭莉维亚并非此案的凶手,兴许会将矛头指向那名惑人的女吸血鬼。

    另一方面,如果是同为怪物、且也有过相同作为的谭莉维亚,是否能够提供帮助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甫一回到浓雾弥漫的海尔辛宅邸,将风衣外套交给仆人的因特古拉便呼唤道:「谭亚,妳在吗?」

    不消片刻,艳丽的鲜红色倩影在幽媚的馨香中现身。

    夜之王后踏着盈巧步伐来到因特古拉身旁,滚着层层荷叶边的艳红裙摆犹如摇曳花瓣,鸦羽色长发于窈窕人儿背后荡出柔美优雅的弧度,「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吗,因特古拉?」

    因特古拉迈向书房的脚步不停,忆起不久前的画面,她这么道:「对于一个把人类开膛剖肚后,泡在血池里的家伙,妳有什么样的见解吗?」

    因特古拉湛蓝色的眸子自眼角余光观察谭莉维亚,只见夜之王后沉吟了会儿,衔着一弯轻浅笑意的朱唇缓启:

    「听起来是个寂寞至极的对手呢。」

    「寂寞?」因特古拉倏地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意思?」

    「追求深刻的拥抱,让骨与血相互交融,怎么想都是寂寞至极的人。」谭莉维亚挑起颊侧一缕秀丽鬓发,纤白长指缠绕把玩起乌黑发丝,呢喃似地说:「血液是灵魂的货币,如此铺张浪费不是极端自恋者,就是抛弃理智的狂信者。」

    谭莉维亚放开手中柔丝,玫粉指尖轻抵下颔,「这样下去很快就会露出马脚了吧,毕竟那份空虚是不会轻易被填满的,只能渴求比上一瞬更多的温度,但没有被发现的原因,或许她有帮忙收拾善后的信徒?」

    闻言因特古拉眉间的褶皱加深了些许。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要追捕一个血族已非易事,如今又多出疑似有共犯的可能性。

    「不过……这种作风听起来是老熟人。」

    「咦?」

    在因特古拉诧异的目光中,谭莉维亚诱人朱唇吐出一个人名:「卡米拉。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用的是这个名字。」

    从夜之王后冷漠的神色看起来,谭莉维亚与这位熟人的交情不怎么好?

    因特古拉不由得好奇起谭莉维亚和卡米拉的关系。

    「用现代的词汇形容,大概是前交往对象?」

    谭莉维亚的应答令因特古拉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将疑问说出口,并震惊于这句答案背后的爆炸性讯息,「……哈?」

    「这下我可不能当作没听见。」不等因特古拉反应过来,阿尔卡特的身影便自一旁墙面走出。

    「哎呀,你要成为吃醋的男人了吗?」谭莉维亚莞尔一笑,曼妙身形钻入阿尔卡特怀中,玫色指尖慢悠悠地于对方胸口画着圈,「真是可爱。」

    阿尔卡特捉住在胸前挑逗的柔荑,将其拉至唇前落下一吻,道:「我若选择沉默才是对妳的失礼,莉维。」

    说完,阿尔卡特露出堪称狰狞的笑容,与那温柔的语调完全搭不上边。

    「真不愧是我的伯爵,这份绅士风度让我再度坠入爱河了呢。」谭莉维亚踮起以金线刺绣勾勒出朵朵瑰花的鲜红鞋尖,于阿尔卡特冷峻颊边轻轻一吻。

    不死之王用双臂将心爱的王后拥入怀中,「可以的话,我真想将我的玫瑰藏进上锁的箱子里,免得被宵小们觊觎。」

    闻言谭莉维亚莞尔一笑,伸手捧着阿尔卡特的脸颊,娇声打趣道:「原来是伪装成绅士的绑架犯,你这个坏男人。」

    阿尔卡特侧首亲吻谭莉维亚的手心,「我在其他场合更坏,妳想见识看看吗?」

    起初因特古拉的表情尚能保持平静无波,然而被糊一脸虎狼之词后,她秀气的面庞倏地涨红,瞪大漾上羞涩水色的蓝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恕我打扰,但情报组刚传来最新消息。」从走廊另一端现身的沃尔特解救了因特古拉。

    在阿尔卡特的沉默中,谭莉维亚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抽回柔荑。

    当敬业的英籍管家简单扼要地汇报完毕,一行人皆已坐上前往现场的军用卡车。

    窗外的光影掠过娇小家主鼻梁上眼镜的镜面,疾驰的夜色彷佛张牙舞爪的鬼怪,倒映于因特古拉瑰丽的湛蓝瞳眸。

    「谭亚,卡米拉是个怎样的对手?」

    对于因特古拉的提问,谭莉维亚先是默然片刻,而后她垂下蒲扇似的黑睫,扯开唇角失笑道:「个性强硬、控制欲强,要人遵循她的规则走,被挑衅的话简直是移动灾难。」

    因特古拉闻言忍不住皱眉,「……妳怎么会和那种人交往?」

    谭莉维亚眨了眨眼微微歪首,一缕绸缎般的柔顺黑发自她颊边滑向丰满胸前,衬得女子纤细颈侧更加雪白。

    顶着因特古拉不解的目光,她语气无辜地说:「当时卡米拉对我很是亲切,醉倒在温柔乡中不是我的错吧。」

    阿尔卡特没有说话。

    但在场没有人理会那个闹别扭的男人。

    无视阿尔卡特的小脾气,因特古拉继续追问:「那么卡米拉有哪些能力?」

    「卡米拉毫无疑问是A级吸血鬼,身体素质和我与阿尔卡特不相上下,除此之外,她的幻术十分了得。」似是想起了什么,谭莉维亚的粉颊浮上两片红霞,在因特古拉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古怪前,才又开口补充:「……但卡米拉不喜欢离开领地,她出现在英国肯定有特别的理由。」

    阿尔卡特哼哼了两声,薄唇缓启吐出低沉的嗓音,「例如为了追逐某人?」

    他咧开嘴角露出两排凶狠的利齿,眼眸于宽大帽沿投下的阴影里映像诡谲红光,犹如蓄势待发的猎犬。

    见状谭莉维亚忍俊不禁,她伸手将恋人揽进盈满幽香的怀中,一下又一下地顺抚对方的后发。

    纤白柔荑随墨黑发丝的流向移至男人后颈时,收手勾起他线条刚硬的下颔,俯首落下夹带安抚意味的吻。

    在沃尔特出声提醒两名夜族见好就收前,贴合纠缠的四片唇瓣缓慢分开。

    阿尔卡特探舌将二人唇间牵出的细丝卷入口中,被浏海半遮半掩的眉眼染上餍足笑意。

    到底是相识相恋了百年的伴侣,无论是对自己被深爱的自信,抑或是对彼此爱意的信任,阿尔卡特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焦躁,而是基于这段感情中出现陌生对象的新鲜感,顺势使起性子罢了。

    谭莉维亚同样明白这点,也乐得配合对方。

    ──大概只有尚且年幼的因特古拉以为谭莉维亚正身处火葬场,但以高超的技巧在钢丝上起舞。

    海尔辛辖下的部队来到郊区一处豪宅。

    警备线停驻于一片暗色铁栏及茵茵围篱外,除去两名非人,透过精密的军用望远镜,仿造罗马风格的三层楼住宅映入众人眼帘。

    因特古拉放下望远镜,扭首看向身旁的夜族们,「阿尔卡特、谭亚,里面已经没有活人了,剩下的都是敌人。」未完的话语唯有一种含意。

    阿尔卡特抬起泛着冷光的枪枝无声回应,谭莉维亚则在吸血鬼管家──珍──的搀扶下走下卡车。

    事出紧急,情报部队没能拿到别墅的室内设计图,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蛰伏或偷袭伎俩皆是枉然。

    伫立于对称式三层建筑的大门前,红发绿眸的夜族弯腰询问道:「谭亚主人,是否由我先行?」

    「不必着急,珍。我想和亲爱的一起散步。」鲜红的贵妇人挽上丈夫的手臂,软玉温香贴上后者胸口。

    阿尔卡特从善如流地抬手示意夫人前行,并主动推开已然成为「恶魔」巢穴的门扉。

    窗外的朦胧月光取代了本应亮起的照明,所幸昏暗的环境并未阻碍阿尔卡特与谭莉维亚的视线。

    屋内陈设如同典型的富裕家庭,无论装潢或摆饰都彰显出一股古典底蕴,贴着墙面的装饰用柜及精美浮雕家具增添了几分艺术和文化气息。

    行经宴客厅时,谭莉维亚甚至饶富兴致地驻足欣赏壁炉上的油画。

    将谭莉维亚被柔白月色衬得更加缥致的侧脸收进眼底,阿尔卡特敞开感知试图捕捉目标所在,「……大量的血液和被绞碎的内脏的气味。以及──」

    许是强者一贯的骄矜或自尊心使然,越是强大的吸血鬼,便越是不屑于隐藏存在感,其散发出的威压更是初步的战力判断基准。

    打个比方,过去被一枪爆头的下三滥们,顶多只能发出虫子攀爬般细碎的弱音。

    至于更上一层的……嗯,有鉴于现今游走世间的大多都是那样的货色(蝼蚁),没有任何中间值能够举例。

    但若是像不死之王与夜之王后这般等级的吸血鬼,则就像是无法捉摸的浓雾,慑人的冷冽将如藤蔓自脚底蔓延而上,伴随碾碎每一根血管及神经的阵阵颤栗,在猎物察觉被盯上的瞬间,化作实质咬下其项上头颅!

    「……喀、喀喀!」

    当谭莉维亚扭首看向声源,只见阿尔卡特的头颅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斜,以利爪紧攀后者肩背的来袭者「呸」地一声朝地毯吐出碎骨与肉末。

    血红色的长发如同蜿蜒彩带遮盖了那人的脸庞,发丝间透出的荧光视线彷佛受本能支配捕猎的野兽。

    同那人对上视线的谭莉维亚并未言语,宛如对方不是从暗处偷袭阿尔卡特得手的敌人,地毯上的血色碎末也尽是幻觉一般。

    「……」

    「……」

    打破沉默的是划开夜色的枪响──「碰!」

    经过加护的银制子弹炸碎坚硬的头骨,四溅的血肉挥洒于一旁墙面与桌面边缘。

    重物落在刺绣精美的克什米尔地毯上,发出一道闷声。

    脑袋破洞……不对、再生完毕的阿尔卡特用不敢置信的语气说:「这个就是卡米拉?」

    ──未免太简单了吧?

    期待能与同等对手较量的阿尔卡特难掩失望。

    谭莉维亚沉默片刻,这才道:「不是,大概是她的新娘。」

    望见阿尔卡特面露疑惑,她莞尔一笑,「我不是说了吗,使用这种手法的、无外乎是寂寞至极的怪物。」

    「原来我的夜莺还曾经是他人的新娘。」

    谭莉维亚莞尔一笑,「感觉不是在闹别扭呢。」

    阿尔卡特没有回应谭莉维亚的调侃。

    基于战斗直觉与对伴侣的熟悉,阿尔卡特感觉谭莉维亚有其他计划,而非打算消灭卡米拉。

    他伸手抚上谭莉维亚侧颊,引得后者缱绻地轻蹭他的掌心。

    「……莉维,妳想让卡米拉加入海尔辛?」

    先前来不及询问谭莉维亚的想法,二人便进入这幢宅院向对方宣战,阿尔卡特认为有必要进行确认。

    ──无论是想招降卡米拉,抑或是退出这场战斗。

    闻言谭莉维亚忍俊不禁,侧首轻吻了吻阿尔卡特的手心,「卡米拉可不是甘愿屈于人下的人,但排除这点你也想多了喔,我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别担心。」

    「真的没关系吗?我一个人去也没问题。」

    阿尔卡特话音刚落,女子玫色的指尖便压上他的唇瓣。

    凑近阿尔卡特胸口的谭莉维亚弯眸浅笑,气若幽兰地呢喃:「请别夺走我和故人叙旧的机会。」

    「……」

    过往的憧憬使阿尔卡特错过了谭莉维亚的某段经历,令他拿捏不准如今的谭莉维亚对卡米拉的态度,成为他此次任务唯一的顾虑。

    有别于罗马尼亚那时、独属于谭莉维亚的诀别与新生,阿尔卡特尊重谭莉维亚的选择并未插足。

    在迎来生命的终点之前,他们将共同编织余下的记忆。

    而这一次,阿尔卡特意欲补上自己缺席的部分。

    他牵起谭莉维亚的手缓步走上阶梯,共同前往另一个陌生气息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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