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陆烨执着茅台酒瓶,浓郁绵长的酱香液体斟满了三只酒杯。他率先提杯,沉稳应对了几句开场白后一饮而尽。

    他在路上已经换了身行头,玄青色的真丝宽袖衬衫服帖平整,窄腰上松松挂着爱马仕磨砂扣皮带,坠着混纺西裤勾勒出一双笔直紧实的长腿。

    这样的场合,与当地老板如此虚与委蛇,换了其他人是虚伪陪笑,可由陆烨说出口便完全没了油腻的气息。他恭维却不谄媚,攀交情却不拉关系,对方诚然屡屡越界,他却浅笑举杯,应对得体。

    安霁月的面前是一只高脚杯,猩红色的液体在其中停留多时,丝毫未减。

    这红酒其实品相不错,只是安霁月爱小酌,而几乎不上酒桌。

    她见过陆烨真正开心的样子,此刻他半眯着的眼里浅浅浮着礼节应付,似乎和她一样厌恶这个场合。

    陆烨似乎又将她忘了。她忿忿地想,每每提杯,总与对面的两人把酒言欢,完全略过她不理。

    一盘剥好的虾仁推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扶在骨瓷碟盘边沿,无名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似乎在提醒她尽快吃。

    安霁月诧异抬头,身边的男人却仍面朝着廖氏兄弟,另一手举着杯,与他们谈笑风生。

    这男人难道会读心术?她悻悻低头,猜不出是哪里暴露了自己的埋怨。

    过不多时,又有她爱的避风塘炒蟹转停在面前。安霁月取了一只,刚放进碟中,就被陆烨轻巧地拉过去,动作极为自然地替她拆蟹。

    手上忙着,他却仍与两位老板闲谈着生意,偶尔低头仔细挑几下。最后拆出满满一碗白嫩晶莹的蟹肉与鲜美的蟹膏,送回她手边。

    “陆经理还说与安总只是老同学,看样子交情可不浅呐。”

    廖峰常年在全国各地与各路人马打交道,自然眼明心亮。他的公司谋求上市许久,之前借着一次行业峰会和陆烨搭上关系,几番交往下来,才发觉这位陆经理不喝酒也不吃请。

    本以为这条人脉无疾而终,今早却忽然接到陆经理主动打来的电话。廖峰才知是自家兄弟与陆经理的老同学有些生意场上的误会,忙一口答应调停。

    不想素日清高自居的陆经理竟如此给面子,在他们所在的g市还亲自安排好宴请。廖峰喜不自胜,也诚惶诚恐,早已暗下决心要投桃报李。

    能让原则分明的陆经理亲自撮合,想来这位“老同学”也定不是简单人物。因而廖峰一早便嘱咐了弟弟廖雄与对方客客气气,以和为贵。没成想陆烨亲赴工厂接人,听廖雄的转述,他与那位安总甚至连话还没搭上半句。

    从进门至今,一身干练的安总仿若全程置身之外,坐下没多久便埋头夹菜。栗色微鬈的长发垂在粉颊半侧,偶尔抬眼的瞬间很难不让人注意到那张温婉标致的脸。

    她那双星辰般的深棕色眼眸,不是在审视面前的菜式,便是在频频瞥向身旁这道坚毅清冷的侧影。

    而陆烨在桌上与他们推杯换盏,对身后这位安总一词不提,看似冷落,实则庇护之心昭然若揭。

    廖峰也配合演戏,毫不为难。毕竟是自家兄弟有错在先,贪了蝇头小利。只是酒过三巡后,难得见到陆经理那双指点k线股价江山的手,如此细致地拆蟹剥虾,才忍不住多嘴打趣。

    安霁月刚往嘴里填了一勺蟹肉,听到这句玩笑呛得猛烈咳嗽,粉白的脸颊闷起两朵娇红,倒更像是不打自招了一般。

    陆烨放下杯子,毫不避嫌地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薄背,将自己晾了半晌的柑普茶端给她。

    他还不忘与两位哂笑调侃:“交情确实不浅,当年我可差点攀上安总的高枝。”

    安霁月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意识到陆烨早已对当年的种种释怀,这段日子以来才能屡屡暗示,甚至能以玩笑话聊起陈年旧事。

    可她还没有。

    当年电话里他冰冷刺骨的言辞,每个字都像新开刃的小刀扎在她心头,回想一遍,就战栗着疼一遍。她至今都不敢拔除,生怕稍动一动便会飙血。

    安霁月青着面色,毫不掩藏一腔愠怒:“万幸陆经理没攀上我们安世的高枝,否则何来今日的名声赫赫?”

    陆烨拍着她背的手悬在空中,面容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她一点即燃。连带着廖氏兄弟两人也停了笑声,尴尬的沉默里,安霁月抬手轻轻甩开陆烨,正襟危坐。

    “廖雄总,我今天不是代表安世资本,而是代表Any品牌来的。詹总的为人,想必您也很清楚,一时的纰漏谁都会有,只要之后不会再出现问题,这门生意我们还是愿意长久地做下去。”

    “Any品牌的出货量马上会翻几倍不止,新丰成衣也亟需一个代表作,合作就是双赢,希望廖峰总和廖雄总再掂量掂量。今天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明日,詹总会带着未来三年的订单亲自来拜访。”

    安霁月站起身,将头发甩在身后,昂了昂尖翘的下巴。她托起那杯毫无动静的红酒,轻轻晃了晃,深吸一口气。

    “这是我的诚意。”

    她细白的颈间翻滚着,将红酒一饮而尽,又优雅地抬手拭了拭唇瓣上深红的残液。

    安霁月拎起包,决然走出包厢。

    饭局开始前,陆烨还叮嘱过她少说话。但她不仅说了,还如此盛气凌人。

    这怨不得她,她一直在安静吃饭。也怨不得廖氏兄弟,其实人家也算得上恭敬客气。如果要怨,只能怨陆烨。

    安抚她一路的是他,点燃她情绪的也是他。

    甚至刚刚察觉到她情绪不对的时候,同样是他下意识地想去揽她的肩。

    恍惚就回到了大学的时候,若是因着无关痛痒的小事与陆烨闹了脾气,他总会在第一时间凑上前哄她。她的恼意往往不到一分钟就坚持不下去,转而化成软绵绵的嘟囔,在他胸口前消弭。

    那时他们不过咫尺距离。她一个电话刚打过去,一句气话还没说完,他便能出现在十米之遥的地方,清俊的身躯背向所有人,惟独朝她笑得温暖。

    但最后那一次,同样是一个电话的两端,她固执地打了一遍又一遍,才换回几句冰刀般的回复,最后留下无情的挂断声在虚妄混沌中蔓延。

    如今,他又要当五年前的那一场分手与过去相同么?

    酸涩的泪冲出眼眶,安霁月头也不回地扎进雨幕中。小羊皮高跟鞋的软底几秒便被浸湿,她却闷着头向前,不管不顾。

    “喂!”

    “你等等!”

    男人迈着长腿从身后大步而来,不消片刻便赶上她,一把扯住她的小臂。

    “安霁月!你发什么疯?”他劈头盖脸地训斥,“这么大雨要往哪儿跑?”

    她心肝颤抖,偏生别着一口气,冷着脸不去瞧他。不过是场蝉时雨罢了,如何也比不过她心中的泛滥肆虐的洪灾。

    “你还生着我的气,是不是?”

    陆烨低头看她,高级的手工西装因为浸了水而格外厚重,压在她单薄的双肩上,将她整个人裹得更为娇小。她纤长的睫羽啪嗒啪嗒地滴着雨珠,雨水顺着她温润的脸廓滑进领口,粉白的唇瓣颤着,不知是冷还是欲言又止。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要去抚她满是雨水的脸,却被她宛如惊弓之鸟一般挡开。

    “别管我。”

    “我在雨里当然也能活。”

    墨眸黯了黯,陆烨停在空中的手渐渐收攥成拳,垂在身侧。自己当年刺骨而惨淡的诀别,竟被她记得这样深。

    “霁月……”

    她打断他,执拗地重复回忆:“陆烨,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哪怕是世界末日,也不需要。你听明白了吗?”

    “霁月,你听我说……”

    她神色炎凉,笑得凄惨,“谢谢你的祝福。你看,如今你我都繁花似锦。”

    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只是这次,他们终于不再是天涯海角。

    陆烨坚定地张开手掌捧住她的脸,温热的掌心竭力想将温度传递给她。

    “霁月,忘了吧。”

    雨水冲刷走仅剩的温度,痛彻心扉的痉挛却从她的胸腔反噬回他的心底。陆烨抵住她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在滂沱雨声中清晰又坚定地重复。

    “霁月,忘了吧。”

    安霁月颤抖着闭上眼,顺着他的指示陷入黑暗,瞧见自己心头的短刀明晃晃地扎了整齐一排。

    她颤巍巍地握住刀柄,冷冰冰的忙音嘟嘟响起,鲜血汩汩涌出,疼得她一把甩开。

    陆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刚刚几近重叠的两人忽然分出半米距离。

    安霁月短暂回了回精神,稳住情绪。她拨开脸上的湿发,筋疲力竭地望向陆烨。

    他的额发一绺一绺地挡在眉眼前,冷峻的五官在雨里愈发深邃,肤色如同一层水墨宣纸。他正困惑又心痛地凝着自己,素日墨沉沉的眼眸里,此刻蓄着深不见底的柔情。

    安霁月放任自己沉溺在他的眸色里,苍白地挤出一丝笑,“你以为分手也和以前一样,随便哄几分钟就能恢复如初么?”

    “自然不同。”陆烨连语气都软了下来,无奈又耐心地上前牵起她的手捂在自己胸前,“你说吧,要我怎样哄你,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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