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安霁月从未觉得陆烨是个纸片人。她第一次见他,便不经意拨开层层叠叠的迷雾,极其精确地捕捉到他的真实。

    他从水墨画中走来,从雕塑里挣脱而出,披着晨光朝她定睛而望,若有似无地浅笑。

    陆烨说,安霁月明明是个被滋养长大的公主,聪颖异禀,却暴殄天物。

    她叛逆至极地悄悄改了高考志愿,只为学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传媒。

    金融双学位是迫于父母威逼利诱才报了名,不想崛起的家族基因过于强大,随心所欲答题的选拔考试竟以不低的分数通过,从此连周末都不能赖床。

    接连的两门课,她都歪打正着地创下不斐战绩。这颗想摆烂的心无处安放,苦思冥想后,名列第二的她决定抱紧榜首大腿,腆着脸要与陆烨组队。

    也因此才更为频频地触到了他不轻易示人的鲜活。

    譬如他尽管处处出类拔萃,之前却低调得总寻不见人。因着所有课的小组作业都一起组队,在高频讨论下,终于被安霁月摸透了他出没的几处自习室和图书馆的固定座位。

    再如期末周集中的DDL,绝大多数学生都顾此失彼手忙脚乱,陆烨却总是云淡风轻地交上所有答卷,没人清楚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时间。而被暴君压榨了数个通宵夜晚的安霁月洞若观火,汇报人在屏幕前指着数据分析,气宇轩昂,完全看不出他前一晚熬得更久,她则吊着眼袋在讲台另一侧盯slides和excel的切换放映。

    双学位第一学期结束。最后一门结课收考后,小组作业拿到最高分的几人一同庆功。长桌上从头至尾都是宏图壮志,光鲜的金融梦想在初具成熟的一张张脸上刻下浅浅的痕。

    有人谈投行实习,有人看quant交易,有人悄言细语着资源人脉和糜乱的潜规则,烧烤孜然的香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铜臭。

    安霁月捧着杯,侧身扭头,逃进风里喝下一大口溢着泡沫的啤酒。

    她不愿染指家中的那份事业,原因说到底就是从小便耳濡到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手段。

    即使她年少时便能拉来投资,被父母与亲友津津乐道“吾女堪承家业”,也是因为那是她真心喜爱的店面,她想要它活下来。

    她来到新闻传播学院,如鱼得水地游走在锋利的观点和真相下,窃幸自己叛逆了一回。

    倘若当时自己听话地报了经济学院,再有家庭氛围的加持,是不是早已满口“资源交换”、“项目运作”,精明到只剩“是否利己”一种眼光判断?

    冰凉澄黄的液体在胃里搅滚,清透细腻的毛孔兀地浮出饱满的胭红。她拿胳膊肘戳了戳身旁微笑沉默的陆烨,不甘心地问:

    “喂,你不是法学院的么?来学金融,是想做什么?”

    长桌尽头的男生原先微微耷着的睫闪了闪,墨眸如沉雾,孤傲的下颌骨轻抬了几分,勾勒出些许凌厉。

    “学好法律,做金融时应该会干净点。希望将来,我能让这个行当变得规范些。”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暗讽了句:“怎么可能。”

    陆烨的手指停顿在杯柄上,也没去寻是谁在点评,清冷脱俗的眸里掠过一丝坚毅,继续道:

    “我做这个,就是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

    安霁月许久没喝醉过。

    每每醉后像是进入同一个平行世界,陆烨就站在那里,落拓笔直的身形像一座终年苍翠的雪松。

    他望着她,又好像没有望着她,墨沉沉的眸里仿佛自有一片高原湖泊。

    梦里有风雨,有霜雪,他或许披银裹素,或许烈日灼烤,却永远不进不退,屹立原地。

    就像她多年后的每一次见他,深更半夜的聚光灯下,又或鱼龙混杂的觥筹交错中,每当她望过去,似乎还是能剥离所有伪装,触见他默然秉持的清冷底色。

    如今他应已不会在酒桌上傲然宣布“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而学会了微微俯身,压低杯口,仰起下颌,最后斜亮出空荡荡的杯底。

    但许是从他眉宇的刚毅间,或是从他凛凛的后脊线上,她找到了某种旧日的线索,因而如此轻易地默认他没有变。

    “霁月,霁月?”

    海洋般的清爽气味淡淡萦于鼻间,安霁月蓦然从梦中苏醒,汗涔涔的额头闪着晶莹的光芒。

    “天气真是热起来了。”梁思南从床头抽了张纸帕,拭着她鬓角的汗,“今晚还是开空调睡吧。”

    “……南哥?现在几点了?”

    安霁月呆呆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裙,木愣愣地喊了声。她已经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又是如何睡下,记忆停在一杯接一杯的猩红液体中。

    “6:40。你昨晚喝得酩酊大醉,但你那位同事还有几分清醒。我和越辉打电话过去,他报了地址,我们才去把你接了回来。”

    她点了点头。梁思南起身拉开卧室的窗帘,小露台的晨光明晃晃地投进来,将宿醉的气息一扫而净。

    “和男同事出去喝酒要有分寸的,怎么能喝得这么醉。”

    安霁月捂着眼,囔囔地答:“唐编没关系的,他很安全……你先出去嘛,一大早进我房间做什么?”

    梁思南愣了愣,好气又好笑:“是你放在包里的手机,一早上叫个不停,赶紧把闹钟关了!”

    他往床上甩了部手机,毫不留恋地拔脚就走。

    关门的前一秒扔下一句:“洗漱完赶紧来喝粥。”

    隐隐又传来越辉询问的声音:“她怎么样了?”

    梁思南嘟哝着答了句什么,她听不清。

    大醉后又深梦一场,情绪格外脆弱些。安霁月抱着棉白的被子,嗅到餐厅白粥的清香,心中柔软地一酸。

    仿佛回到那两年相偎相依的时光,他们三人彼此依靠,忙到飞起却也算安心平静。

    不过那时每天早上睁开眼就是忙碌,清晨毫无惊喜,不像现在。

    安霁月盯着聊天框里躺着的数条红点消息,意料之中,情理之外。

    【陆烨:你在哪儿?晚上一起夜宵。】

    【陆烨:今天的台本是你改的?】

    【陆烨:把我和别人凑对,你是有KPI么?】

    【陆烨:宋伊一是谁?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陆烨:这么晚了,你的微信步数为什么有更新?你在哪里?】

    【陆烨:在忙什么?有没有人陪着或接送?梁思南在你身边吗?】

    【陆烨:接电话。】

    【陆烨:睡下了么?】

    【陆烨:看到后随时打给我。】

    短短几行字,跨越了近10个小时。安霁月捏着手机,觉得烫手。

    她又读了一遍。陆烨甚至提到了两个名字,每个都非比寻常。

    梁思南,他们只仓促见过一面,陆烨就已经记住。倒也说得过去。

    而宋伊一,她突然联系陆烨,是终于决定迈出迟了整个青春的那一步了么。

    闹钟又一次兀然响起,安霁月双肩一抖,忙翻身下床,奔向洗手池旁洗脸化妆。

    她定了早铃,就是为了今天早些到场,上午她要独掌观察员的录制。

    考虑到她宿醉才不到6小时,梁思南坚决要开车送她,安霁月欣然坐在副驾,琢磨台本。

    车子没有开入地库,而是在华逸大厦正门前停靠。她欢欣鼓舞地推开门,撂了句拜拜就要下车,却被一把按下手腕。

    梁思南拨开墨镜,睨了她一眼。

    “月儿,你忘了拿餐盒。”

    他指了指挡风玻璃下的餐盒,猫咪头正憨态可掬地朝着两人笑。越辉前一晚打包的私房小菜被分成三份,其中一份正安静躺在里面。

    在国外那几年,原本就不喜欢浪费的安霁月更将节俭两个字刻进了骨子里。她与越辉臭味相投,酷爱计算人头数、菜量和份数的最优搭配,后来甚至养成了下馆子时随身自备餐盒的习惯。

    这种优良本能在遇到中餐馆时会被加倍激发。至今仍然被奉为她们的居家第一要义。

    “谢谢南哥!”安霁月将餐盒抱在胸口,朝他嫣然一笑。

    梁思南久久没有扶起墨镜框,望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唇角勾起宠溺的弧。

    门禁前恰好遇见同事,替满手都是东西的安霁月刷了卡,好奇问道:“早啊安导,刚刚是你男朋友吗?”

    安霁月杏眼一睁,玩笑着答:“哪儿呀,那是我打的遇到的司机!”

    “我才不信,那么个帅哥开着7系当的士呀?”

    “那才说明我艳福不浅嘛。”她俏皮地转着眼珠,不置可否地打马虎眼。

    还没走到导演椅,四周就有了新版本的小道消息:“安导和3号男嘉宾八成是谣传,正牌男朋友今天送她来上班,高大帅气还低调,车是宝马7系,可能是个小富二代。”

    知情人马上出来否认:“是灰色的那辆7系?那是安导自己的车啊,我见她开过好几回了。”

    “那安导实力也可以诶!”

    “这算什么。之前还有辆幻影来接她呢,早就说她背景不一般……”

    安霁月专注地调整监视器效果,忽而频频眨着眼,面不改色,心中早已扭曲一团。

    谣言已经往愈发离谱的方向发展了。她主动切断了外界音源,叫来副导演大声聊起场地布置。

    她只是不想多聊私事,误打误撞被澄清了自己和陆烨毫无瓜葛纯属意外之喜。可连她上了辆豪车的旧事都能被抖出来细品一遍,可见媒体行业的人想象力丰富。

    那辆幻影是之前项目联投合作方的私家车,派来接她去谈案子,车里不仅有两位行业巨佬,还有同行的越辉。

    “人言可畏啊……”

    竟有人与自己同时叹息呢喃,安霁月愕然回头,与面容浮肿的唐编四目相对。

    两位酒友大脑空白数秒,零星的记忆碎片总算涌上心头,唐编惺惺相惜地握着安霁月的手,陪她一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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