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p城午后的街头炎热静谧,只剩空调外机轰轰作响。四面八方的热风打着旋席卷而来,让人生出困倦和逃离之意,只想疾步躲进凉悠悠的室内眯个午觉。

    安霁月襟摆飞扬,伫在车旁,此刻进退两难。

    华逸大厦正门前,谢莹牵着她的手絮絮寒暄,腕上的翡翠镯透着盈润的光泽。

    听到“婚姻大事”的字眼,她大脑空白短路了一瞬。安霁月顾不上应对面前这位,而是条件反射地朝身后车内的男人望了一眼,连心虚都来不及,只有没来由的慌乱。

    上回为着梁思南在地库的一句玩笑,她已经解释过一通,万幸陆烨对她从来都是绝对的信任,完全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今日又是一次始料未及的袭击,像是被人轻巧准确地掐住喉咙。隔着厚重的车窗玻璃,她倏然睁大的双眼对上陆烨墨沉沉的眸,心脏咚咚直跳。

    男人却只是抬手朝她挥了一下,勾唇对她笑了笑,递过一个安抚鼓励的眼神便径直驾车离开。

    或许陆烨并没有听见,以为这是她工作上的人事。安霁月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喉间的大手也顿时泄力。

    也或许他是听见了,但宽容地选择不去干涉,而是给她足够的信任与空间来处理眼下的局面。

    安霁月不再细究,定了定呼吸,终于调整好一副懂事小辈的面孔,与谢莹自如谈笑起来,引她往华逸大厦附近的一家雅致茶轩落座。

    厢室安静,苍翠的盆景间流水潺潺。茶轩店长毕恭毕敬地将二人迎入,无需吩咐便上了顶级的明前龙井,又端来几碟剔透精致的茶果子。

    店长搁下瓷碟,心觉奇怪:今天的宾客怎么是位贵妇,还一直揣着慈祥的眼神?

    他望了望坐在另一侧的安霁月,见她虽不在主位坐着,却神色如常

    这家茶轩的老板,正是安霁月本人。越辉在华逸附近挑中盘下它,主要是为了方便安霁月聊项目、见合伙人和客户。

    安霁月不动声色地跟出厢室,借作低声嘱咐店长的功夫,迅速联系了徐牧,让他代替出席下午的讨论会。又给梁思南发了消息,告知情形。

    一转身,便瞧见谢莹正对她左看右看,目露欢喜。

    安霁月知礼数,微笑着陪坐一旁:“谢谢阿姨来看我,您是长辈,是我该去g市拜访才对。”

    谢莹温柔怜爱地打量她:“不妨事。月儿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就粉雕玉琢的,现在出落得更美了。”

    华逸互娱组风气开放,从不限制员工着装,大多数人的穿衣打扮都随心所欲。安霁月虽然已经跻身导演组,却穿着色泽明丽的天青色的分体小衫和半身裙,她肤色白皙透亮,乍一看仍然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安霁月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却听谢莹顿了顿又说:“我们家南南能娶上你,真是——”

    安霁月端着茶的手一抖,当即出声打断:“哪里,我看阿姨的气色好了许多,越来越年轻。”

    安霁月心慌意乱地抢白着每个话头,与长辈从学业聊到工作,几乎已经无话可聊,她不禁忿忿想:梁思南怎么还没到?

    早前越辉提过一嘴谢莹打电话到家里的事,安霁月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那也不是通无缘无故的来电。梁思南到底和那家人说了什么?她生出了几分愠怒,但又不想给梁思南惹麻烦,只好一味装傻充愣。

    谢莹呷了口茶,缓声试探:“月儿,梁氏集团的事,南南应该和你提过吧?”

    安霁月面如止水,干脆地答:“没提过。”

    谢莹的柳叶眉轻轻挑了下,显然不是很相信。但见安霁月为她添茶的手腕沉稳,丝毫没有心虚扯谎的样子,便耐着性子继续。

    “南南父亲走得早,他自己也在国外闯荡这么多年。梁氏集团的业务,一直由他程叔叔在劳心劳力地管理。市场和人事更迭了几轮,说实话,除了还叫‘梁氏集团’这个名字,公司其实已经完全不是以前那家公司了。”

    “唔。”安霁月捻起块荷花糕,轻咬了半口,满脸写着不感兴趣。

    谢莹委婉地劝:“我知道南南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但也收获许多,梁氏集团对他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什么。月儿,你和南南既然已是一家人,能不能帮阿姨劝劝他,心胸开阔些,就别再与我们争这间公司了?”

    安霁月哑然半晌。

    理智告诉她最好继续装傻,但心头却被腾腾而起的愤怒淹没。

    心胸开阔些?她捏紧了拳,在这一瞬间对梁思南这段时间以来的偏执苦楚格外感同身受。她也经历过不顾一切也要保住安世的时候。这是家产,要梁思南如何豁达?

    她甚至泛起了心疼,她不再期望梁思南出现了——如果谢莹是为了这件事、这句话而来。

    安霁月挺了挺脊背,温润的声音变得冷硬:

    “阿姨如果是希望我劝他放手,恐怕就要让您失望了。这件事我只尊重南哥的意见。”

    谢莹蓦地垮下脸来。眼角的笑纹消失,眼神里投射出复杂愤恨的光,唇角抿成一条下垂的线。她将紫砂茶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搁,语气不再友善。

    她青白着脸质询:“是他的意见,还是你的意见?你父母当年的事人尽皆知,你差点就成了臭名昭著的私生女,要不是南南一心一意帮你,你怎么可能顺利继承安世,又怎么可能让安世绝地重生?”

    谢莹越说越粗放,连位置最偏隔音最好的包厢都溢出了声响:“眼见着这几年安世顺风顺水,你胃口也变大了是么?还想怂恿着南南吞下梁氏集团?”

    年轻女孩先是被她陡然的变脸惊诧,随后竟然安静了下来。

    她极为耐心地等妇人发泄完,才慢悠悠放下自己的茶碗,扬起右手,“啪”地扇了贵妇一个巴掌。

    “你——你——”谢莹震惊地捂住自己的脸,鲜红分明的巴掌印很快肿胀开,纤细的轮廓仿佛在她脸上勾勒了一朵桃花。

    安霁月仍是湖水一般宁静,脸上没有一丝涟漪。她棕色的瞳仁不再散发着无害讨喜的柔和光芒,而是蒙上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厚雾,此刻正透过这层雾藐着谢莹。

    谢莹或许是真的被安霁月最初的乖巧谦逊模样当了真,以为她是好拿捏好欺负的小姑娘,面皮薄到听两句重话就能不堪一击地哭出来。

    万万没想到,她故意拿着当年安家的变故刺激安霁月,只收获一个利落的巴掌。安霁月的戾气似乎全都凝聚在这一巴掌里,眉眼仍然柔润,丝毫没有残余的情绪。

    安霁月秀腕翻转,给自己斟茶。明前龙井的确是仙品,她默默抿着茶水,嘴角流露出赞叹的弧度。

    厢室的门被拉开,屏风外闪过一个高大健步的人影,梁思南出现在门口,线条明朗的脸上是容忍而平静的失望。

    他一言不发地从椅子上扶起堪堪站立的谢莹,替她拎起手袋,要送她出门。

    “等一下。”安霁月清凌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梁思南回头,见她莹白的指尖指着桌上的丝绸小包。

    那一摊流光锦簇的,是谢莹一早拿出来的,美名其曰要送给梁家儿媳妇的传家珠宝。

    梁思南眼神黯了黯,抄起来扔进谢莹的手袋里。他送自己的母亲出了厢室便放开手,挣脱了谢莹。

    “替你叫好了车,已经在楼下等了。”梁思南的声音空洞无情。

    谢莹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泪眼婆娑地哀劝:“跟我回家吧,何必一直住在外人这里?”

    梁思南俯身瞥见谢莹半边红肿的脸颊,移开视线又抽走自己的小臂。

    外人?他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梁氏公馆里不也有一屋子外人么,你今日不也是为外人来奔波的吗?

    “车会直接送你回g市的。”他撂下这句便不再理会谢莹,转身回了厢室。

    安霁月抬眸,见他步履沉沉地进门,主动拿了个新茶碗,替他温盏。

    梁思南沉默良久,对她道歉:“对不起。”

    安霁月摇头:“又不是你的错。”

    梁思南本想说,是他不好,在谢莹一次次追问下,他冒用了安霁月的名头,说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如今自己母亲无礼冒犯,身为儿子当然该代为道歉的。

    但转念又想,自己那位母亲还将他视作自己的儿子么?

    他哽了哽声,说不出话来,向来爽朗的眉眼间愁云惨淡,心事重重。安霁月却忽然没头没脑地对着他:

    “南哥,你无论如何都要把梁氏集团拿回来。”

    梁思南诧异地望着她。

    安霁月呼吸悠长,眸里的白雾正一层层散去,只留下最真实最脆弱的光芒,闪耀着坚定的期冀。

    他曾经见过她这样的眼神,当年她决定不顾一切地在海外重启安世业务时,就是如此。

    梁思南挤出一丝寡淡的苦笑:“可是……”

    可是,安霁月之前的拒绝已经基本断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安霁月不容置疑地打断他的迟疑。谢莹说得没错,没有梁思南的扶持,她与安世早就在五年前覆灭。

    “既然她说是我的意见,那么如她所愿,我就是这个意见。”

    安霁月饮尽手中的茶,起身要走。刚刚坐定的梁思南扬眉问:“你去哪里?”

    “回去开会。”她仿佛像在看神经病一样瞟了他一眼,匆匆拉开门,“拜托,我还要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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