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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或许是白天和李令望谈到了景州之乱,怀絮当天晚上就做了噩梦。

    当今人们提起景州之乱,往往轻描淡写,最多叹息一声表示对景州衰落的同情。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屡受恶梦侵扰,夜不安枕、苦痛难眠。

    “不——!”

    怀絮翻身坐起,冷汗浸湿了被褥。她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了一阵,又下床喝了两口隔夜的冷茶,总算好受些。

    我好像又说梦话了。怀絮端着茶杯,头疼欲裂。

    李令望送的那盒梅花糕此时正静静地躺在案上,怀絮掀开盒盖,用仍在颤抖的手指拿出一块凉了的糕点,咬了一小口。

    甜食的滋味很好地安抚了紧张的怀絮,她渐渐放松下来,心口也不是特别疼了。

    关于景州之乱的回忆折磨了怀絮近十年,她总以为自己快忘了,然而事与愿违。

    永平三年  景州

    夜半子时,六岁的怀絮和衣而卧,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她年纪小,不明白父母为什么成天皱着眉头,唉声叹气,即使是在烧了炭火的屋子里,也不许她脱下厚重的外袄。

    “太重了。”怀絮委屈地哭诉,“要脱掉,难受。”

    “不能脱。”母亲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脱了会冻死的。”

    可家里的炭火烧得很旺,暖呼呼的,一点都不冷。怀絮迷茫地闭上眼睛,在床上缩成一团,偷听父母的谈话。

    “叛军离景州不到百里了。景州缺兵少粮,布防空虚,叛军想攻进城简直是易如反掌。”

    父亲在屋里走来走去,鞋底子在地上来回蹭,发出沙沙的响声。

    “不知景州上下还能抵抗多久。”母亲掩面而泣,“要是打仗了,我们可以殉国,絮儿怎么办?

    “怕是不长了。”父亲疲惫地摇摇头,“驻守景州的军队都撤走了,根本无人在乎老百姓的死活。天子有令,诸将以守卫京城为重,其他的一概不管。”

    “景州也是大梁的国土啊,天子为何弃之。”母亲擦了擦泪,把装睡的怀絮抱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好孩子,母亲只求你平安度过此劫。”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父亲重重地叹息了一声,“左不过让这孩子多活一阵,罢了罢了,随你。”

    怀絮听不懂什么是乱军、什么是殉国,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梦乡。直到当天深夜,数千支点了火的流矢越过城墙,烧毁了半个景州,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她从梦中惊醒,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屋子,边哭边喊母亲。母亲立在屋外,发鬓散乱,正在给父亲绑上袖箭。夫妻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个凄然的笑。

    怀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忘了哭。

    很快母亲走过来,牵起她的手,向另一个方向仓皇逃去。那天晚上风很大,呛得怀絮喘不上来气。她惶恐地抓紧了母亲的手,被城外传来的巨响吓得瑟瑟发抖。

    “不要怕。”母亲温柔地鼓励她,“马上过年了,城外在放烟花。”

    母亲骗了怀絮,那是敌人攻城时用的火炮。

    不知走了多久,母亲终于在一堵围墙前停下了步子,指着墙边摆着的一个水缸,掀开缸盖要怀絮钻进去。

    怀絮听话地照做了。她抱着双腿,乖乖地坐在狭小的缸里,努力对母亲笑了笑。

    “好孩子。”母亲哽咽了,“你乖一点,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用冰凉的手轻轻抚过怀絮的脸颊,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稚嫩的面庞,毅然地合上了缸盖。

    这是怀絮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缸身被母亲提前开了孔,怀絮不至于闷死。她边想着母亲什么时候回来,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不知道,此时的景州已成了一片火海,无数生灵葬身在熊熊大火中,化为了灰烬,滚滚浓烟盖住了人们无助的呼喊,绝望蔓延了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动了胆怯的怀絮。她以为是母亲回来了,便用尽全力顶了顶缸盖,然而没顶开。

    但在黑夜中,这沉闷的哐当声也足以引起来人的注意。

    脚步声先是停了停,接着越来越近。缸盖被慢慢地推开,一个男孩探出头来,诧异地盯着怀絮。

    他身上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味,呛得怀絮直咳嗽。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在等我母亲。”

    怀絮仰起头,一张小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

    “别等了,快走吧。”男孩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告诉她。“你没听见吗?城破了。”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母亲不会来了。那些恶人正在来的路上,迟早会发现你藏在缸里。你要是想活下去,就和我一起往江边逃。”

    男孩伸出一只手,想要拉怀絮出来。

    他的语气非常着急,吓得怀絮既不敢哭,也不敢握住他的手。

    “我不是坏人,我叫许仁玉,仁是仁义的仁,玉是玉石的玉,象征着仁义和玉石一般贵重。”许仁玉尽力说服她,“所以你相信我,你母亲可能真的来不了了,如果她在,一定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当时的怀絮尚未分清好人和坏人的区别,因此自然而然地相信了许仁玉。

    她信对了。

    “我们往江边跑。”许仁玉身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稳重,“天气冷,江面结冰了,我们没处去,能拖一刻是一刻。”

    江边空空荡荡,景州的百姓宁愿躲在摇摇欲坠的屋子里,也不愿来岸边寻找一线生机,因为他们心知肚明,江面是条死路,而许仁玉偏要反其道行之,和上天赌一把输赢。

    景州临江,平日里总是水声潺潺。入了深冬后,江水一夜封冻,船只不再远行。许是天要亡景州,但凡江水还在流淌,景州百姓都有一条后路可走,不至于经受大火,烧去百年积蓄。

    许仁玉拉着怀絮藏在岸上的枯草里,悄声嘱咐道:“无论待会发生什么,你都不许乱动,好好待着,听见没?”

    他找来许多枯叶,盖在怀絮身上,给她略微描述了一下城内的火势。

    “要是下场雪就好了。”怀絮由衷地盼望,“雪融化了会变成水,可以浇灭火。”

    许仁玉沉着地应了声,刚要抬手摸摸怀絮的脑袋,身后忽然传来了一连串哒哒的马蹄声。

    他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叛军骑在马上,正朝这边奔来。他们手里举着火把,照亮了沿途的小路。

    景州彻底落入敌手,再难挽回。叛军一边在城里抢夺金银、杀戮百姓;一边骑马巡视、封锁全城。

    许仁玉心一沉,第一反应是捂住了怀絮的嘴,示意她噤声。

    眼见着两个叛军的火把越来越近,许仁玉咬紧了牙关,看了眼躲在草丛中发抖的怀絮,竟赶在叛军抵达之前猛地冲了出去。

    怀絮瞪大了眼睛,一声呼喊差点溢出喉咙。可许仁玉中途回了身,把手指竖起放在唇边,作了个“嘘”的手势。

    于是她什么都叫不出来了,嗓子眼像塞了一块硬硬的东西,傻傻地看着叛军骑马追逐许仁玉,将他踹倒在地,动弹不得。

    怀絮含着泪,死命地咬着下唇,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那两个人提起许仁玉,走到结冰的江面上,用沾着血的长刀在冰面上强行破开一个洞,把许仁玉硬生生地塞进了冰洞中。

    这将成为怀絮一生的梦魇。

    她蜷在一堆枯草中,泪流满面,却又无能为力。她太弱小了,不足以和叛军抗衡。

    何况,许仁玉已经回不来了,就和母亲一样,他们都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

    我欠了他们一条命。

    怀絮神情恍惚,一头栽倒在岸边,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来,已是三天后。在这期间,魏正初率军平定了景州之乱,救下了一城百姓,却没有救回母亲和许仁玉。

    梅花糕越吃越苦,怀絮感到难以下咽。她把剩下的半块糕点放回盒子里,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顺便拭去了眼角的水迹。

    ————

    “你昨晚哭过了。”隔天尹绘心一眼看出了不对。

    “没睡好。”怀絮揉了揉眼睛,“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又做噩梦了。”尹绘心关切道:“你的老毛病还没改掉?”

    “改不了。”怀絮无奈地笑笑,“多少年了。”

    尹绘心深有体会。她十岁时和怀絮同住过两月,时不时被对方半夜的惊叫吵醒,窝了一肚子火,每每想对怀絮发火,一见到她痛苦的模样又软了心肠。

    “你那时候把我吓坏了。”尹绘心比划着形容,“喏,这么小一团,和猫崽子似的,边哭边叫,声音都哑得可怜。”

    “谢以宁也骂过我。”怀絮口吻轻松,“有一次我和他出任务,我趴人家房顶上睡着了,不知不觉讲起了梦话,结果害得刺杀失败,我两落荒而逃,回阁后各受了十鞭。谢以宁白挨了顿打,之后就时时盯着我,只要我有困意就拿剑柄抽我,疼死了。”

    “那是该打。”尹绘心扑哧一声笑了,“实不相瞒,我也想抽你,扰人清梦的家伙。”

    “好了,说点严肃的。”怀絮正色道:“没时间说笑了,我和李令望的线算是断得一干二净,再不将功折罪,我没法向李寒钦交待。你得给我点有用的线索。”

    “我手头上确实有一个蛮重要的消息。”尹绘心笑得神秘,“关于飞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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