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就进入了紧张的期末复习。
我在张彤的身上完全看不出紧迫感,她的名次本就靠后,再不加把劲,便会被想要进到实验班的学生鸠占鹊巢。
我每天都跟复读机一样,在她耳边反复播放“再累再苦不掉队,再难再险不撤退。”
实验班的学生并不是科科拔尖,也有拄着拐杖走路的,张韬就是理科可以超神,文科班级垫底,两相综合,还是稳稳一学霸。
他的内心更加焦急,嘴上不说,行动可以看得出来,最放不下的篮球不打了,课后时间全都心甘情愿地留给张彤。
张韬细心且耐心,解题的纸面工整,内容比答案解析还要详细。一道题需要用到的公式全部罗列出来,解题的步骤一步不略,生怕张彤看不明白。
不管是哪科,张彤一遍没听懂,他便再讲一遍,中途张彤跑神了,张韬便捏捏她的脸。
张韬给张彤讲数学题时,我通常会在旁边沾沾光,每次我都要感慨一下,我的数学要能有张韬那么好,探花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张韬反过来气我,他的英语要能和我一个水平,状元的宝座就是他的了。
我立刻白眼翻上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张韬的竞争者很多,同年级的男生,高二、高三的学长,张彤隔三差五就能收到情书和礼物。
我好奇心不重,到后面几乎不八卦了,反正我是站死青梅竹马的,还经常在张彤面前说起张韬的好。
如果有一个男生可以这么喜欢我,我一定会及我所能去喜欢他。
傍晚时分,我刚从学校旁边的文具店出来,便看到陈晨和项洁一起往对面的巷口走去。
我偷偷跟在后面,越走越安静,两边的墙壁爬满了青苔和枝蔓。
他们拐到一个胡同里停下了脚步,我躲在墙后,沿着壁面小心翼翼地看过去。
除了他们,还有两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小混混,杀马特的发型,染了颜色,嘴里叼着烟。
其中一个混混随手递给陈晨一支烟,他们在那里勾肩搭背,吞云吐雾。
项洁就战战兢兢地站在他们面前,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另一个混混向她伸手,项洁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钱,一元、五元和十元的纸币,加起来可能有几十块。
混混夺过去数了数,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嘴里骂着不干净的话,我本想上去拉起项洁的手就跑。
这时,跟陈晨站在一块的混混接了一通电话,便带着同伴一前一后骑上小电马从胡同的另一边离开了。
项洁抹去脸上的眼泪,重新捆了头发,跟着陈晨往回走。
到了拐角,陈晨看到我,神色忽变惊惶,无措地停止向前。
我们相顾无言。
项洁看见我的那一刻,泪水便止不住了,像决了堤的洪水从眼窝倾泻出来。
我把她带到操场的看台,深冬的夜晚来得早,黑涩的天空挂着一抹微黄的月。
我把口袋里的纸巾都拿给了她,待她情绪平复些,我才问道:“多久了?”
项洁带着哭腔:“三个月了。”
“你是怎么被他们盯上的?”
她说话的语速很慢,不时一抽:“其实那天唱K,陈晨和那两个混混看到我了,混混偏要让我跟他们一起喝酒,陈晨算是帮我解了围,他叫我不要说出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可那只是个开端,没过多久,那两个混混便在校外堵了我,向我要钱,还把陈晨叫了过来。”
“你一共给了他们多少钱?”
项洁吞吞吐吐:“六……六百多。”
我诧然道:“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我知道项洁的压岁钱都是上交父母的,平时的零花钱也不多。
“零花钱省下来的,还有就是……就是我骗了我爸妈,说是学校要交学杂费之类的。”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项洁持续不断地低声哭泣:“我害怕,不敢说,那些混混威胁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交给他们老大。”
我轻抚她的后背,语气柔和:“可你不说,这件事情得不到解决,你始终都会担惊受怕的。”
“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她越说越难过,越说越崩溃:“老师知道了,我爸妈就知道了,他们会打死我的!”
她最后歇斯底里,放声大哭:“都怪陈晨,都是因为他,我恨死他了!”
上小学时,项洁因为瘦小遭受过欺凌,所以她才大吃特吃,让自己强壮起来,她定不想再听到学校里传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不想再遭到鄙视的眼光。
往往受过一次伤害的人,内心会更加敏感。
冬天的凛风一吹,被泪水浸湿过的脸颊又涩又疼,我抬起头,望了望疏空的树梢。
放学的音乐响了,同学们肩并肩或三五成群陆续地步出校园,我找个理由让张彤和张韬先走,教学楼渐渐沉寂下来。
我的心情极其复杂,愤怒、失望、难过、愧疚全部交织成一团乱麻。
我恼自己后知后觉,恼自己无能无力。
陈晨一如既往地等在校门口,我却视而不见,从他身边无言地走过。
冬天的夜晚行人稀少,偶尔会有车辆驶过,道旁的树木萧然默立。
我看到路灯左右围着寻求温暖的飞蛾,我的心就像这盏灯一样被飞蛾的爪子抓来抓去,陈晨一声不响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停住脚步,回首以往,昏暗的灯光下,依稀还留着我们曾经一起同行的影子。
我蓦然转身,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总要面对。
“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也请你保密,我不想项洁再受到一次伤害……”我努力克制跃然而上的情绪,艰难地说道:“陈晨,如果你还有良知,就不要让你的那些混混兄弟再去找她……”
陈晨上前抓我的手,我不得不后退,示意他不要过来,他好像要跟我解释,可我什么都不想听,也不愿接受。
明明是他闯进我的世界,现在却要我用尽全力从这个世界逃离。
“陈晨你太自私了,你从来都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你就是一烂人!你明知道项洁是我的发小,是我珍视的人,你还伤害她,你让我以后怎样面对她……”
我的内心已是惊涛骇浪,夺眶而出的眼泪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光线。
沉默片刻,我轻声道:“所以……我们做不成朋友了!”
在青春年华里,总会遇到一些人,他们会带给我们不同的感受,不管是喜是悲,是美好,亦是烦恼,都教会了我们成长。
我最后跟他说:“你别送我了,以后都别送了。”
街道上分岔的路口,便是给人最体面的分别方式,亦是一段故事的结束……
陈晨叫住我:“余曦,对不起,也替我跟项洁说声对不起,我保证以后都不会有人再去找她了……”他似乎还有话想说,我们静静地对站着,相视相惜。
我等了会儿,他依然一语未发,我才默默离开。
其实,他说了,说在自己的心里:“余曦,谢谢你,让我的心里住进了阳光。”
陈晨的爸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虽然法院把他判给了爸爸,但他爸爸整日里喝大酒,根本不管他。他妈妈再婚,有了新的家庭,对他也是不闻不问,他其实很孤单、很缺爱。
陈晨之所以跟那些混混纠缠在一起,是因为想靠他们的势力和门道打些零工、赚些小钱。
这个世界对他太冷漠了,一点点光都是奢望。
晚上回家,我把自己的压岁钱拿了出来,翌日,我一早便去找了项洁,把钱塞给她。
我脸上挂着微笑,说道:“这是陈晨让我还你的,他还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你放心,以后都不会有人再来骚扰你了,我们也不会跟任何人讲,这件事情就让它翻篇吧!”
项洁不太敢相信。
我让她莫多虑、莫担心:“陈晨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就再相信他一次……好吗?”
项洁点了点头。
“那今晚……我们一路回家吧!”
一切都雨过天晴,就像今天的天空,纵使出现阴霾,蔚蓝还是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