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意识反倒变得无比清醒。
姜如意甚至觉得意识已经游离了身体，借着从船舱外透进的一点亮光，她清晰地看到绿柳用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拔掉刀鞘，然后双手紧紧地窝着刀柄，眼里含着泪光，发白的嘴唇颤得厉害，好半晌才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吼道：“你！你放开我家小姐！”
缠在脖颈处的大手有一瞬间地僵住，继而她听到一串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叽里咕噜声，然后那双大手突然又使了劲，濒死的窒息感激起了她的求生本能，疯狂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
绿柳心中恐慌更甚，因为姜如意抖动的身子，那道黑影动了动，露出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人脸，黝黑的皮肤上长着一双像被鬼火点燃的绿眼，高挺又弯钩的鼻峰像极了一只鹰隼，宽厚而乌黑的嘴唇像极了会吃人的妖怪……
她恨不得就此昏过去，昏过去了那个似人又似妖的怪物就会消失了吧……
见姜如意咳嗽得厉害，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阿布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眉头紧蹙。
他是几日前逃亡到这艘船上的，一直趁着那些壮年男子靠岸外出时，偷偷出来找一些吃食。
今日他听见那群船工喧闹声远去，正爬到船舱底，就碰见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从甲板上下来，他慌忙之下只能随机躲到一个大箱子里，甚至不慎把唯一一把武器也弄丢了。
正当他觉得死神降临之时，那男子却突然离开了，他松了一口气，又在原地待了好久，直到听见又有一帮人离开甲板，才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逃出来。
他本想直接离开，谁知又出现了两个小个子，惊得他只好窝在门边的角落里，借着箱子挡着，没被姜如意发现。
他一直偷偷观察这两人的一举一动，暗中评估着干掉这两人的胜算，在门边翻找的这个小个子，身上还带着一个金子饰品，一看就是个大户。
但连着几月的奴隶生活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恐惧，见着小个子与那些挥舞着鞭子的恶人没有两样的脸庞，他脑子里兴起的杀人越货的念头瞬间散了一半。
他本想就这么躲着，等这两人离开了再走。谁知，他们一个个箱子翻查，一副要把船舱查个底朝天的模样！他越来越怕，直到看见另一个小个子从角落里摸出了他丢失的那把弯刀，他终于忍不住了……
姜如意微偏着头，察觉到背后之人的视线越过了她，死死地盯着绿柳，更确切地说，是盯着绿柳手上的那把形状诡异的弯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哑着声音，断断续续道：“绿，绿柳，放，放下，那…刀…”
“小姐，小姐，你，你说什么？”绿柳听到姜如意的声音，瞬间从惊恐得要晕过去的状态中醒来，她不能晕，她还要保护小姐！
“刀，刀…放下…”姜如意气若游丝，手指无力地抬了抬。
绿柳听懂了，犹豫了一瞬，最终咬了咬牙，哐地把刀扔在了自己脚边，冲那黑影喊道：“放开我家小姐！”
阿布生自然听不懂她们的对话，突然看见绿柳把刀扔下，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要原地蹦起，手上的力气一瞬间加大，掐的姜如意差点一秒升天。
眼见对面的小个子把刀扔下，对他吼了一句，手里的小个子身子软了一半，几乎只剩出的气了，阿布生犹豫了一瞬，突然松手，姜如意差点跌到地上。
绿柳扔下刀后，两只眼死死地盯着黑影的动作，见他松手，全身迸发出了无穷的能量，几步冲过去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姜如意，被她的重量压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还死死地揽着姜如意。
“小姐，小姐。”绿柳伸手轻轻碰了碰姜如意的脸，声音急切：“小姐，你没事吧，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姜如意面色发紫，胸脯起伏着，求生的本能令她拼了命的呼吸，但眼皮和身子仿佛有千斤重，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阿布生在绿柳扑过来的同时，便往她原本站立的地方跑去，捡起了那把弯刀，小心翼翼地用身上脏得不行的衣物擦拭了一下，然后提着刀向主仆两人走过来。
绿柳听到脚步声，惊恐地抬头，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团，在对上那双闪着绿光、犹如鬼怪的双眼后，又禁不住瑟缩一下，把姜如意紧紧地搂紧怀里，哀求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阿布生没有说话，他找了一根胳膊粗的麻绳，回忆着那些恶人的手法，在两个人身上绕了几圈，再胡乱地打了个结。
绿柳不敢反抗，僵得像个木偶。
将两人绑好后，他蹲下身子，眼神停在姜如意腰间系着的金块上，眼里闪过一丝暗芒，他认得这种东西，那帮恶人到他的家乡就是用各种稀奇古怪的货物换这种东西。
他用弯刀将系着金块的绳子砍断，将巴掌大的金块塞进了自己怀里，眼神在半昏半醒的姜如意身上徘徊，似在观察她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物件。
绿柳甚至能听到他变得有些兴奋的呼吸，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颤抖道：“求求你，放了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能给你很多钱……”
阿布生瞥了开口的绿柳一眼，见她身上衣着寡淡，没什么兴趣地收回了眼神。
他从两人的衣着和神态中判断出来，昏着的这个明显是主人，醒的不过是个像他一样的奴隶罢了。
这两人，杀不杀？
把这两人身上的东西都扒下来，或许能供他上岸换些物资。不过，阿布生瞥了一眼这两人的长相，又犹豫了，他和这里的人长得差别太大了，估计一上岸就会被人当成异类抓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和这艘船上原本的人是什么关系，阿布生磨了磨后槽牙，肚子突然叽咕了一声，他想起今日因着莫名奇妙闯进来的人，他还没找到吃食，若是等这船上的人回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
他的耳朵一动，身子瞬间蹦起，躲在了两人的身后，将刀尖死死抵着姜如意的脖颈。
绿柳被一团臭布堵住了口，脖子也被一只大手扼住。
阿布生将头隐在两人身后，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几乎屏住了呼吸。
“嗒-嗒-嗒”，脚步声一点点逼进，绿柳和阿布生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
李宸砚走至门口，一眼就看到了被刀尖抵着脖子，脸色青白交加，昏迷不醒的姜如意。
他的呼吸一滞，双脚像被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走在前面的十一刀已经拔出了利剑，眼神万分警惕地盯着两人身后，向后挥了挥手，跟着的暗卫迅速移动，将李宸砚护在身后。
绿柳认出了李宸砚，眼里迸发出了激动的亮光，拼命挣扎起来。
阿布生的心沉入了谷底，这人的反应……他们必是认识的……
他咬了咬牙，将身子挪动到了一个更安全的角度。
十一刀见对面没有动静，偏头看了一下李宸砚，眼带询问。
“不能伤她。”李宸砚声音极冷。
十一刀颔首，转头评估了一下角度，将利剑插回剑鞘，站直身子冲对方喊道：“兄台，我们都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好说！”
阿布生听到男人叽里咕噜的话，心头有些烦躁，他听不懂对方的话，但看到他把武器收起，大概猜到对方的意思。
绿眸扫视了一眼五六个身着黑衣，面色冷峻的精干男子，阿布生心头的警惕没有分毫消退。
他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过，他望着被黑衣武士挡在身后的男子，见他的面色极为冷淡，眼神却一直注视着半躺在地上的人，眸色幽深，一看就是极为在意。
从刚刚的接触中，他早已辨认出手上的这两个小个子其实是扮男装的女子，大概是那冷面男子的家眷吧，若是这样……
十一刀见对面没有声音，看了李宸砚一眼，又道：“兄台，你有何条件，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家主子乃是大夏朝有名的富商，金钱财宝，我们没有不应的！”
“我家小姐情况不太好，你若再故意拖延下去，若小姐有何闪失，到时会发生什么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绿柳拼命地给他们使眼色，想告诉他们身后的怪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却始终没成功，反倒肩膀被狠狠地拧了一把。
见绿柳明显痛苦的脸色，十一刀眼神变了变，这样拖下去不是个办法，殿下可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原本安静地躺在绿柳怀里的姜如意猛地咳了咳，眼皮动了动。
半晌，她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