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中可供呼吸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三人艰难地喘着粗气。
沈彻的体质最为脆弱，很快便头晕目眩，面上浮现出窒息才有的青紫色。他扶着头，挨着法阵内壁坐下，竭尽全力地保持清醒。符霄和罗刹此时的状况也不妙，浑身无力，昏昏欲睡。
暴雨和雷电仍然在猖狂咆哮，所幸沈彻事先已设好阻隔天威的结界，才免了雪上加霜的处境。
夜空黑得深沉，黎明还很遥远。
法阵外，黑衣人的攻击一刻也不停歇，法器上灌注的灵力丝毫没有衰减的迹象。
罗刹郁闷地想着：“为什么结界的压制对他们没有影响呢？”一想到这，它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起来。
此时它说话困难，只得咬牙切齿地在心中怒吼：“颜摩！”若不是他设的这破结界，他们何至于被欺压得狼狈至此，毫无还手之力？这简直就是将手无寸铁的病弱之人同猛虎关在一个囚笼里，谁死谁生一目了然。
罗刹越想越着急，越着急脑中就越迷糊。
就在神识要坠入无边黑暗之际，它忽然听见柔软的衣袂轻擦过风的声音。
那样温柔的、毫无攻击性的声音，定然不是来自法阵外穷凶极恶的黑衣人。
罗刹费力地睁开眼睛，往那个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在忽明忽暗的电光之中，一道纤瘦的白色身影从远空翩然而来。
随着白影的靠近，罗刹看清了她的模样，同时感觉周围的杀戮之气削减了几分，但它更愿意相信这是错觉，是因为重伤，感知力变弱产生的错觉。
它伸出爪子推了推符霄，嗓音低哑含糊：“我好像出现幻觉……看到亦欢了。”
符霄闻言，猛然睁开双眼，一抬头，在空中飘忽不定的白色身影便映入他的眼眸。
真的是亦欢，那个此刻本应气若游丝地躺在竹木小楼里的女子。
亦欢的身上散发着炽烈的白光，比闪电更为耀眼。院中的黑衣人发现她的到来，有几枚法器立即调头冲她飞去。
符霄见此情景，只觉极度的寒意包裹了全身，三魂七魄几乎都被冰冻住。
那样虚弱的人，已如一片飘零在风中的枯叶，轻轻一碰都能将她打落在地，如何能经受住这些法器的攻击？
重伤之下，任符霄平日里再强悍，这时候也动弹不得。他害怕得失声，只能在心中大喊：“亦欢，不要过来，快走！”
然而，面对凌厉的杀招，亦欢浑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挥手、一拂袖，那些法器便像被泼上油后沾了火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消除法器的威胁后，亦欢没有做出反击，她在空中漂浮着、彷徨着，身子时不时地转动方向，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她依然看不见、听不到，只是凭着身体的感知力做出反应。
言喻望着空中那道孱弱却坚定的身影，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为了一个带着目的接近你的男人，点燃自己的灵灯，值得么？”
这时陆沉疑惑道：“她也一直在结界里，为什么灵力没有被压制，还能有力气燃烧灵灯？”
言喻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这个结界本就是以她为核心建立起来的，越是到最后的时辰，她的命、她的灵力就与结界融合得越彻底。换句话说，她如今的力量，比她单纯作为纸灵时候的，可强太多了！燃烧灵灯所需的那点灵力，又算得了什么？”
应如月亲眼看见亦欢将法器轻松焚毁，此刻又听得言喻的话，脸上顿时惨白得毫无血色。
她颤抖着手拉了拉陆沉的袖子，声音里充满了恐慌：“我们……还有胜算吗？”
陆沉皱起眉头，没有答话。
应如月更慌了：“这个任务若是失败，你可怎么办啊？”
陆沉转身看向言喻，嘴唇动了动，斟酌着想说些什么。
言喻见他这副样子，不等他开口，率先道：“哎，可别拉我趟这趟浑水啊，你说过的，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这是你的任务，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后果自己担，恕我不奉陪。”
说完，他顶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大摇大摆地往大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他想起件事来，驻足道：“回去后别说我没帮你，前面我也出了不少力，而且，我离开之时，你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并无性命之忧。”
话毕，他又抬脚往前走。经过法阵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打了个响指，然后在应如月愤恨的目光中，他从容地走出了结界。
亦欢感知到言喻的响指，随即飘了过来，在法阵上方停下。她一双漂亮的眼眸对着法阵内，虽然看不见，却准确无误地将那抹虚无的目光落在了符霄身上。
片刻后，她缓缓地抬起手……
法阵中三人已然陷入昏迷，这时候忽然感觉有清凉柔和的气息扑面而来，宛如春风化雪般，一点点地将他们浊闷的神识浸润、涤荡。
他们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法阵外壁上的灵火。那些白色的火焰肆意蔓延，将阻隔空气的黄光尽数焚烧，却是未破坏法阵一丝一毫。
在视线更远的地方，散落着许多被灵火烧焦的残肢断骸，以及各式各样被烧得变形的法器。
不见一个活人。
一地惨相。
三人尚未回过神，忽听得后院传来女子的惨叫声。他们心中一震，连忙打开结界，朝后院赶去。
一进院，便见到立在屋顶上的亦欢。
她一身白色的新衣已经破烂不堪，有血迹在上面大片大片地晕染开。风吹起染血的碎布条上下翻飞，拂过她的鬓发和眉眼，衬得她苍白的面容又多了几分残酷的冷意。
这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恶战啊！
符霄刹那间湿了眼眶，罗刹和沈彻心中亦觉无限凄怆。
符霄纵身跃到亦欢身旁，要查看她的伤势。亦欢感觉到符霄的到来，脸上终于现出笑容。
她对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自己。符霄不放心，又细细地查看了染血的地方，还好，那些血都是溅射到亦欢身上的，不是她自己的。
在院子阴暗的角落里，陆沉抱着应如月泣不成声。
应如月替陆沉挡下了致命一击，自己的上半身除了头和脖子，其余部位都被烧得一片焦黑。
她吊着最后一口气，阻止了陆沉要做无用功的动作：“别白费力气了，伤成这样，没用的，我就快死了，你留着灵力回去吧。”
提到回去，她流下泪来：“任务没完成，那个人是不会给你解药的，你怎么办啊？”
陆沉也在淌着泪，声音却是无比冷静：“大不了一死，陪你一起。你不在，我也没有想要活下去的念头。”
应如月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身体里烟熏火燎的痛苦全部呼出：“陆沉，我的身子已经很脏了，配不上你的爱。死对于我来说，是解脱。我不想……不想用身体去干那种事情，我一直不想的，可是他们一直逼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陆沉的声音发着颤，想抱紧这个深爱的女子，却又不敢，她烧伤得太严重了，稍一用力触碰便会碎掉。
眼角泪痕犹在，她却蓦然展颜一笑，语气轻快地说道：“陆沉啊，你与我不同，你要好好活下去啊！今生有你陪伴，我死而无憾。”
说到最后一句，她瞥见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走过来的罗刹。
应如月强撑起最后一丝力气，将灼烧得漆黑的右手伸到陆沉腰畔，打开了碧玉瓶的塞子。
一股浓黑的烟雾猛地膨胀开来，陆沉来不及反应，一瞬间便被吞没。
待黑烟散去，地上只余应如月焦黑的尸体。
罗刹看着那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尸体，又想起刚才应如月和陆沉的对话，心里有些发酸。
身后传来沈彻的声音：“你去哪？”
罗刹茫然地回头，便看见着急往外走的符霄。
符霄头也不回地道：“帮我看着亦欢，我去找颜摩。”
屋顶上，亦欢的灵灯已经熄灭，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头微微仰着，嘴角轻翘，带着甜甜的笑意，似乎看到了令她心悦的景色。
罗刹知道，这个姑娘，将不久于人世了。
它心里的酸楚忽地加剧，夹杂着无尽的凄凉之感。
不知不觉中，它落下泪来。
沈彻走过来，递给它一方白色的手巾。它接过，擦干了眼泪，这才发现手巾边角上有一滴血，应该是打斗时沈彻受伤滴落上去的。
院子另一边的花丛里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动，两人都是一惊，连忙警惕起来。
只见长得密密实实的花杆被一双青绿色的小手拨开，接着探出一个圆圆的小脑袋，现出一张阴恻恻的脸。
是小鬼。
罗刹哑着嗓子高兴地叫起来：“啊，原来你没被抓走啊，太好了！快过来。”
小鬼看着这个冲自己叫嚷的陌生怪物，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有亲近之意。他谨慎地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靠近院中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是正常人的沈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