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尔

    第二日清晨,府里的一个小厮端着早饭进了牢间:“姑娘,吃早饭了。”

    哀久安望着那少年小厮一丝不苟地从食盒拿出饭菜,又细致入微地摆好碗筷,不禁红了眼眶。

    她记得这个叫庆尔的小厮,不仅记得,简直刻骨难忘。他两世皆因救自己而死,是将军府里唯一给予自己温暖的人,也是唯一信任的人。

    还是第一世的时候,在她与晏临川大婚之前,老柳特意请一位叫凤娘的裁缝到府上为她裁制婚服。哪想量体时,凤娘突然用软尺死死勒住哀久安的脖子。

    娘子量体屋内自然要清场,老柳退出去了,府上本就没几个的婢女也都去忙活婚礼前的筹备工作了。

    那凤娘力气大得惊人。也就几个呼吸之间,哀久安面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视线渐渐模糊,也没了力气挣扎,眼看着站都站不稳,在凤娘鹰爪般的手里摇摇欲坠。

    出师未捷身先死,哀久安觉得自己完蛋了。忽听“哐当”一声,庆尔破门而入,冲上前狠狠咬住了凤娘的虎口位置。凤娘只得暂时放开哀久安,与庆尔扭打起来。

    庆尔清瘦文弱,根本不是刺客的对手。凤娘将庆尔掀翻在地,抄起一旁的剪刀直扎进那少年的胸前。

    随后凤娘拔出剪刀又向着哀久安扑过来,却被庆尔死死抱住了腿,于是凤娘又回身,剪刀如雨一般扎向庆尔的后背……

    哀久安仍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她用尽全力踹翻了脚旁一只落地瓷花瓶。花瓶破碎的声音引来了老柳。老柳一进门双手即刻化做无数根枝条打着旋儿飞向凤娘。凤娘得知逃不掉,拔出庆尔身上的剪刀当场了结了自己。

    得人以死相救,哀久安却话都没跟庆尔说过几句,因此她至今仍忘不了倒在血泊中的那个白衣少年。庆尔没有家人,据其他小厮说,入殓时他轻极了,两个身形瘦弱的小厮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抬了起来。

    接下来的第二世大婚当晚,哀久安被冲进洞房的护卫长矛穿心倒地后,透过房间敞开的大门,亦看到庆尔依旧如上一世一般,一袭白衣躺在院子里的血泊之中。想来他先前拦住了欲进门刺杀哀久安的护卫,继而被护卫杀死。

    冥冥之中,庆尔总能在哀久安遇到突如其来的危险时挺身而出。他的死虽然最终也没能护了哀久安的周全,但二人只是相识于将军府的点头之交,他便能为她拼了命,这种恩情,放谁也很难不动容。

    哀久安深陷回忆,一时失了神。

    面前侍候的庆尔也不催,就端端捧着碗筷笑眯眯等着。

    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起来,哀久安才拉回心绪,看向庆尔,这才接过他递过来的饭食。

    哀久安暗自发誓,这一世绝对不会再让庆尔惨死了,定要好好保护他。

    “小哥,将军他……可是回来了?”哀久安满足地填饱肚子,放下了碗筷。晏临川在吃上倒从未为难过她,几世皆是如此。

    “我叫庆尔。”庆尔轻轻一笑,露出碎玉似的牙齿,“回姑娘的话,郎主一夜都没有回来。”

    “哦,原是没有回来。”哀久安喃喃。

    “嗯。”庆尔乖巧点头。见哀久安不言语了,便低头收拾起碗碟。

    哀久安注意到他的手白皙透亮,就像雨后新冒出来的笋芽,实在不似寻常下人经常干活的手。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哀久安起先以为是晏临川回来了,再仔细听来,才发觉混乱中又有喝斥叫骂。晏将军回府何来这么大动静?

    “我听外面的声音,可是将军回来了?”她疑惑。

    “不是,是陇陵王府上的人。”庆尔已将用过的餐具整整齐齐放进食盒摆好,又递过一方叠得板正的丝帕,“姑娘,揩面吧。”

    哀久安接过来,那丝帕一角绣着一朵杜鹃花,模样精致,阵脚细密,显然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这庆尔仍是如前两世般待自己好。

    庆尔接着道:“早上陇陵王派了一队护卫来府上,气势汹汹的要找郎主出来对质,说是昨晚的宴会之后,陇陵王的座上客——一位僧人被杀了,今早尸体被发现悬挂于城门之上。”

    哀久安听闻只觉颈后汗毛竖起,试探道:“是晏将军干的?”

    庆尔眨巴着大眼睛,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无暇得如他那身雪白的衣衫。

    “郎主还没回来,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何事。不过陇陵王一口咬定是郎主所为,因为昨夜宴席上,那僧人似乎与郎主闹得不甚愉快。”

    外头忽地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一阵高声喊骂。这回哀久安听出来了,是老柳。

    “柳管家这是?”

    “又一个奴才死了吧!”庆尔语气平静,仿佛外头发生的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被杀的也不过是一只路过的蟑螂。

    “是因为郎主不在,陇陵王的人便要在府内等他回来,还说他一个时辰不回,他们便杀一个府里的下人,直到郎主露面为止。”见哀久安表情甚是诧异,庆尔又笑着解释道。

    哀久安看着庆尔那张岁月静好的笑脸,才猛然意识到,庆尔虽视她为己命,但对其他人或事却并不在意,淡漠得仿若整个天地都与他无关。

    “我得走了,待得久了管家又要骂的。”庆尔从怀中掏出一只精巧的瓷瓶快速塞进哀久安手上,“这是伤药,涂上之后伤口很快便会好了。”

    哀久安盯着那只瓷瓶,不觉蹙了眉:“世间不是没有药了吗?你哪儿弄来的?”

    “郎主屋里偷的。”庆尔凑近悄声道,“姑娘快收好,免得被旁人看见了。”

    院子里的喧嚣又盛了,吵嚷声大得牢房都在震。庆尔左顾右盼,返身跑出了牢间:“我真得走了!”哀久安注意到,庆尔跑步的姿势看起来有些怪。

    此时的晏临川一袭玄色衣袍立于将军府院中,手上的荡妖杖杖头仍滴着血。

    “终于肯露面了,还敢说觉光法师不是你杀的?!”

    “想不道你连王爷请来的高僧都敢杀!”

    “今日必须给王爷个说法。”

    晏临川刚跨进将军府的大门,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王府护卫便呼啦一下上前将他围住,气焰嚣张地呼喝起来。

    是啊,陇陵王的护卫,别说在这区区陇陵关,就是在都城谁不恭敬几分,因此他们压根儿没将一个边城的驻守将军放在眼里。

    晏临川面色不改,只冷眼瞧着,眼底却也闪过一丝疑虑。

    老柳颇具眼色,见状脚下生风飞进包围圈,来到晏临川跟前,将陇陵王府的人是如何来闹事,又如何杀他将军府下人的前因后果跟晏临川说了。

    晏临川听完没有一丝犹豫,一掌铁手将老柳推出圈外,随即旋风似的挥了几下荡妖杖,脚下动都没动,再看那一圈王府护卫已悉数倒地。

    待护卫们歪歪斜斜捂着脸站起身,老柳才发现所有护卫的脸上都显见一道血口子,伤口不大,但想来不浅。

    老柳看到殷红的血从护卫脸上噗噗冒出来,夸张地捂了眼,缩脖咂嘴:“啧啧。”

    “死了几个下人?”晏临川的脸侧向老柳。

    老柳放下手,正色:“郎主,三个。”

    晏临川眼都没眨,再次扬起了荡妖杖,起落之间,三枚护卫的头颅已轱辘轱辘滚起来,滚到老柳脚边,停了下来。

    老柳嫌恶地拧起眉毛,抬脚又将人头踢回为首的那个王府护卫脚边。

    护卫登时就恼了,抹了把自己脸上的血,箭一般冲向晏临川,却被晏临川更快速地伸出铁手抵住了胸膛。

    “你凭什么杀我王府护卫?!”护卫发指眦裂,挑衅似又向前顶了顶。

    “鬼将军”的铁手之下,岂容这等小卒蹦哒?晏临川仿若钉在地上一般,纹丝未动,冷哼一声,道:“一命换一命罢了。”

    那护卫又举刀向晏临川砍过去,却被轻松闪过。晏临川随即抓住护卫的肩膀,用力一抛,人竟直接跃过将军府大门,“啪叽~”被扔到了门外的路上。

    众护卫眼见他们根本不是晏临川的对手,加上领头的又被扔了出去,便一个个作痛心疾首态,呼喊着领头的名字追出了将军府。

    院子里,老柳示意两个小厮将地面清扫干净,又转头将身子探向晏临川:“郎主,您没事吧?”

    也不知老柳是因为年纪大了才弯腰驼背,还是成精之前原本就是棵歪脖柳树,总之他看起来总是摧眉折腰的。

    晏临川没看他,径直向屋内走去,边走边对老柳道:“区区几个杂碎又怎会伤到我,安置好那三个人,赙钱多给些。”

    老柳倒着小碎步跟在晏临川身后,点头称是。

    晏临川进了屋,于栅足矮案后大剌剌一坐:“老柳啊,将那丫头带来。”

    这回老柳不似以往那般反应迅速,杵在原地抄着手不动:“郎主,您这是?算了吧。”

    晏临川垂着头沉默了半晌,再抬头眼底已微红:“嗐,总得再跟她办场婚礼。”

    “您这又是何苦?最后一世了,何不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晏临川不做表情地听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柳见他没像往常一样轰自己走,便也大着胆继续碎碎念:“那日替您更衣时,老朽看到您后背上密密麻麻有好几种伤痕,看样子并非降妖时打斗所为,问您您又不肯说。”

    老柳顿了顿:“如果没猜错,您先前欲将那金丝茧缝入哀姑娘体内,未免太过痛苦,您是将几种方法亲身试了吧?老朽虽老,眼却不拙,看您后背的疤痕便知,呵呵……烙铁、刀刻、针刺,您试的是这几种吧?”

    “烙铁和刀刻的创伤还是大了些,而且结痂后会留下疤痕。”晏临川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声音也不似刚才般冷淡,在老柳听来,是掺了几分心疼的。

    “听老朽一句劝,该放下了,再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出来呢?”

    晏临川又不说话了,摩挲着冰冷的左手。金属手套的寒光一闪,正刺进老柳的眼睛。

    “行了,我自有分寸。去把她带来吧!”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