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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韶时(四)

    三位绣娘还是照常一个时辰来,沈荠的小臂只是擦伤,结过痂就好的差不多,只是不能见水。

    “昨日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水湿路滑还请姑娘们小心。”

    她拿了一碟糕点放石桌上,笑语盈盈。

    倒叫几位绣娘脸上起了淡淡薄红,不好意思起来。

    “是。”

    她们仗着都是宫里来的,人人尊称一声“姑娘”,所以沈荠称的“沈姑娘”就有些不够看,吃点苦头也无可厚非。

    沈荠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她觉得自己不能再一昧忍让。

    “这地我都打扫了,不会有小石子,就算真的脚滑伤的也不重。”

    岑娘从房里出来,端了杯热茶来。

    沈荠接过那杯茶,看着岑娘那愤愤不平的脸,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总算摸清楚岑娘的脾性,骨子里还是柔柔弱弱,有时候又胆小谨慎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岑娘说如此这样含沙射影的话,不觉有些好奇。

    那三位绣娘听到此话,脸色更是羞红几分。

    沈荠哪里不知道她们的心思,是怕事情闹的太大叶亭贞若是知道肯定饶不了她们。

    隔壁桃花开的繁盛,若是比起连云坊的荒芜,张家可是郁郁葱葱,一年四季各类瓜果不断,这花开的如天边灿烂云霞,好看极了。

    沈荠看的默不作声,想起和张家如今这尴尬关系,不知道怎么办是好。

    蓝染技法看似工序简单,实则内里繁复。又是几日过后,沈荠教予绣娘全部技巧后,看着她们手里的成品后,淡淡笑道,“所授技艺今日全部结束,姑娘们可以到王爷那里复命。”

    站在最中间的那位绣娘有些将信将疑,“沈姑娘,这些便是全部内容吗?”

    沈荠有些疑惑,反问道,“难不成还有别的吗?”

    那位绣娘一怔,摇摇头,“那倒不是,只是觉得我们做的与姑娘的有些差距。”

    言下之意,就是沈荠藏私。

    她听了这话也不恼,对她们坦然一笑,“姑娘们聪慧,回去多加练习必能炉火纯青,传授给北戎,到时候王爷也会给你们记上一笔功劳。”

    三人齐齐应声,“是。”

    待人都走后,日头暖和,她身上有些乏,想回房小憩一会。

    却听到门一声响,带着陈年木头沉闷的声音。

    张婶来了。

    她挎着一个竹篮,里面青菜青翠欲滴,还带着早晨露珠。

    “张婶。”

    沈荠有些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应该算是和陈应清闹的如此不愉快,按理说张婶也不想再搭理她才对,只是为何张婶还会来看她。

    “沈姑娘,我是道歉来的,听说应清这小子惹你不高兴,你可千万别生他的气,他就是太心急了。”

    沈荠招呼张婶坐下,“陈公子所言想必张婶也是觉得,其实……”

    她心里明白,现在这条街巷里大多都对此种行径嗤之以鼻,在他们眼中景安只不过是使了点卑劣手段来在叶亭贞面前露脸而已,此种做法真是丧尽天良。

    他们觉得连赈灾款都要贪墨的人,定然要凌迟处死,只是叶亭贞心善留了景安一命。

    真与假,善与恶,颠倒黑白。

    沈荠抬眸看了眼西厢,被纱窗遮挡,只能看到树影绰绰印在上面,投成一片墨绿色的影。

    “我哪里懂得那些东西,这些年你一个人如何撑过来的,我都看在眼里。你与应清虽然不是从小到大的缘分,但是也是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他那性格你也知道,就是没啥心眼的孩子,他说话直,姑娘别怪罪。只是咱们关上门来,安生过日子行吗?”

    沈荠心中怆然,她明白张婶是个热心肠的好人,这些年没少接济她,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在心里经过千回百转的,逼不得已才说的这番话。

    她的意思沈荠听明白了,只能摇摇头,“对不起张婶……”

    张婶笑了笑,不再说这个话题,将菜篮子直接推到沈荠面前,“等应清科举过后,我们就打算举家搬迁了。”

    这话说的突然,沈荠怔然,“搬家?”

    “是啊,过几天春闱,应清都替我看好了,在城西头寻了处宅子,这些年守着菜园手里也攒了些银子,想做点别的小买卖,种菜太辛苦。”

    虽说集市上卖菜小贩不少,但张婶种的菜却比一般的要新鲜许多,还得种类丰富,因此回头客也多,但张婶一人又是卖菜,还得主持家务,闲暇还得侍弄蔬菜,确实忙不过来。

    沈荠想着也是,陈应清高中,张婶也就熬出了头,定然不能再住这条巷子中,她估摸着这里离城西的距离,想着若是去看望张婶,还得雇辆马车才行。

    “好,到时候我一定去瞧您。”

    春风桃花摇曳,树影婆娑,停留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

    三月底,春染文章,绿茵浅淡,众举子翘首以盼的科举正式开考。

    汴京城内熙熙攘攘,考生们挥洒墨汁,多少锦绣文章挥就。

    沈荠不紧张景安这次考试,她一向觉得他淡定,想必也是十拿九稳。倒是隔壁张婶一直在院中踱步,步子很急切,连沈荠都能听到这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她索性去了张家院子,和张婶一起等。

    “我也不知道,这心里堵的慌,从今早起来眼皮子一直跳,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

    张婶满脸焦虑,攥紧了沈荠的手。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明明就是科举最后一天,这种不安情绪上升到极点,张婶的手竟然微微发凉。

    沈荠安抚着轻拍她的手,试图给她传递些温度。

    “陈公子满腹经纶,又饱读诗书,定然能得偿所愿,您就放宽心吧。”

    又放下她的手,给张婶倒了杯茶。

    桃花前些日子正的正盛,这时有些开败了,开始长出绿叶来。

    旋落的桃花随风一阵阵地吹落在院中,踩得一地湿红。

    “沈姑娘,我这心里还是闷的慌。”

    大抵是娘亲都心系儿子,俗话说母子连心,这么预感想来也不是毫无原由的。

    这心一直扑通扑通没有着落,连水也被搁置一旁。

    沈荠不知道该如何慰藉,按理说考试拼的都是肚里的墨水,不会生出旁的事端来,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她又说些好听的话来哄张婶,不给张婶胡思乱想的机会。

    只是不知道景安如何,若是策论,他能否全部答出?

    正这么想着,门忽然被猛烈的拍响,“开门,快开门!”

    一阵动静,敲门声震耳欲聋。

    沈荠与张婶对视一眼,不安情绪愈发强烈,“我先去开门。”

    她一路小跑过去,敲门声越来越急促,“吱呀”一声打开门栓。

    沈荠只恨一生都忘不了这个场景。

    *

    梨花纷白如雪,遗落一地的霜华。才落过雨,沾湿在鞋底,一路蜿蜒到了连云坊那条路。

    耳边是不绝如缕的哭噎声,隔壁抑制不住的嚎啕在沈荠耳际响过,她渐渐觉得自己听不见任何声音,包括风声和鸟鸣声。

    脑海中有一道弦在紧绷,忽然支撑不住,铮然一声断裂。

    她忽然觉得好想大哭一场。

    隔壁张家没了儿子。

    陈应清死了。

    她只看到一副担架上面血肉模糊的人。

    景安长身玉立,一身青衫站于院中,他疲惫的捏捏眉心,整个人颓然而又死寂。

    沈荠盯着他的背影,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坠,汇聚在小巧精致的下颌处而后沾湿衣襟。

    “景安。”

    “嗯。”

    他转过身,一道倩影就扑入他怀中,力道之大让他险些站立不稳。

    微风轻轻吹起沈荠的裙摆,与他的衣袍下摆紧紧贴在一处。

    她在无声的啜泣。

    景安感受到胸腔振鸣,春衫轻薄,也能感受到沈荠泪意滚烫,将他的胸膛狠狠灼伤。

    只想把她紧紧搂在怀中,外面的风雨算什么。如果她愿意,可以一直躲他怀中。

    此时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他张开臂膀将沈荠结结实实抱在怀中,那双舞文弄墨的手正紧紧环在她的脊背处。

    陈应清的死给沈荠带来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即使再古板,再严肃,拿张婶的话来说,也算沈荠的半个青梅竹马。

    何况,正前途一片大好,刚刚完成人生一大壮举,就这么逝去,难免可惜。

    天空如雨洗过的蓝,日光照在屋檐上投射出一大片影。

    岑娘听着隔壁动静,躲在房中不肯出来,此时院中寂寥,只余二人。

    “哭好了么?”

    她实在哭的太久,将以往的过去的通通发泄出来,她惊惶的心里生出那么点不安来,濡湿了景安胸膛一大片布料。

    “到底怎么回事?”

    她一双杏眼哭的红肿,看着他胸前一片深色,这才发现刚才竟然抓着景安怀里不放,忙后退了两步,胡乱背过身去擦擦眼泪。

    景安递了块帕子给他,眼底波涛汹涌如海潮般的情绪染红眼尾。

    听着隔壁的动静,他沉声道,“我也不知道郑辽平怎么就盯上了他。”

    郑辽平?

    沈荠眉心一皱,怎么和郑宣致那里扯上了关系?

    “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今天下午考完策论,我便出来了。人太多,根本没有注意到陈应清在哪,拐到巷子里就听到有人说把人打死了。”

    景安摇摇头,他一心只在今日所考科目上,根本无瑕顾及其他。

    “郑辽平又是什么意思?”

    沈荠不解。

    “巷口停了个马车,里面坐着的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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