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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球错(二)

    逍遥……

    若无太平盛世,哪里还有逍遥之地?

    景安顿了顿,对着沈荠道,“再过几日便是放榜之日,也不知……”

    沈荠知道景安想说什么,她对着隔壁的方向,现在葡萄架叶子也都舒展开来,带着最浓烈的绿意。

    是啊,众多读书人翘首以盼的放榜日快要到了,可陈应清却是再也等不到了。

    “这次未能将郑辽平置于险境,真是可惜了。”

    沈荠微微捏了下手心,郑辽平做的事可不是禁足这种惩罚可以抵消的,他必须要付出代价!

    “其实我觉得,以郑辽平才智不足以策划起上回贪墨与陈应清之事,想必后面有高人指点,不然不会如此。”

    经景安这么一提醒,沈荠也渐渐回过神来。

    “你是说,这件事谁最受益,谁就是始作俑者?”

    若论受益,陈辞周的确是捡了个大便宜。

    “这件事暂且不提,陈辞周此人城府颇深,若真是他,倒还棘手。”

    时日一晃而过,很快便到放榜之日。

    景安与陈应清同入殿试资格。

    沈荠看到景安之名处在皇榜中间,有些惋惜,她这时还不知道是景安刻意藏拙,否则以承明殿诸多幕僚怎不拿个会元当当?

    景安倒不以为意,“我本就才疏学浅,你可不要指望我有多大出息。”

    沈荠轻笑一声,“殿试时你可要拿出看家本事,我等你位极人臣。”

    二人看着熙熙攘攘看榜的举子们人头攒动,心里再无方才斗嘴的闲适,带了淡淡凛然之意。

    只可惜,陈应清的人生止步于此。

    *

    放榜翌日,便是春宴。

    春宴极尽奢华,来的都是汴京有头有脸的人物,诸多贵女皆盛装出席,个个装扮如瑶池天仙。

    沈荠身为女客坐在二楼角落,一楼都是男宾,因为叶亭贞的吩咐,此次宴席大多随意落坐,侍女与侍卫全都门外等候,不在名单之内不可入内。

    她无意风月之事,穿戴很是雅清,在角落里也不惹人瞩目。

    往四周扫视一番,今日来的大多都是汴京贵女,如她这般无权无势之人很少,她又去寻楼下景安的身影。

    昨夜就将春宴之事同景安说了,只是景安的态度令她不解。

    好好说话就说话,怎么就拂袖离去了?

    沈荠这么一暼就与旁边那桌人对了个眼神,她朝对面微微一笑,心里盘算着她们的身份。

    一位穿粉衣的是大理寺少卿家的二小姐,真是我见犹怜,兴致缺缺的暼了眼沈荠。

    穿红衣的是黄将军之女,眼角眉梢都是英姿飒爽,她反而也对沈荠点点头,回了个礼。

    还有个是刺史之女,小家碧玉之貌,一双眼眸光温柔,如带点点星光。

    如银铃般的嬉笑声不绝于耳。

    “听说咱们都要抛绣球招婿呢。”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有幸接了黄姐姐的绣球。”

    几人一番调笑,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沈荠将目光转向楼下,却始终未见到景安的影子。

    她无意听众人喧嚣,只是这热闹找上了她。

    “我可是听说了,这次谢临棠也会来呢。”

    说话的姑娘用帕子掩唇,粉颊顿生羞意,那厢的姑娘作势推搡一把她的肩。

    “投绣球时你只要砸向他,不就好了?”

    几人笑做一团,沈荠想起谢临棠来,心里隐隐觉出两分不安来。

    这些日子不见他,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她正欲喝口茶,却听耳畔一道女声响起,“沈掌柜今日也来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正巧能被附近的人听到。

    众人纷纷把目光看向沈荠,心下诧异,虽然叶亭贞下的诏令是符合条件的女子皆可参加,但是真正能来的平民女子少之又少。

    因此这人群里有鄙夷的,有不解的,更多的还是看热闹的。

    沈荠放下茶盏,向声源处站起身行礼,“刘小姐好。”

    说话的人正是刘江的妹妹刘臻臻,与先前在冬宴上被罚禁足的刘赵氏关系匪浅。

    这人许久不见,沈荠倒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了。

    刘赵氏一被禁足,这才回过神来,她与刘姨娘是被沈荠算计了,尽管恨的牙痒痒,但木已成舟,于事无补。

    叶亭贞还是慢慢疏远了刘江,连带整个刘家都不受待见。

    刘臻臻执一把团扇遮住下半脸,端坐在座位上,眉目间婉转如波。

    “沈掌柜免礼,只是今日在这里见到你有些好奇。”

    沈荠心下了然,这是在替刘赵氏出气,如今也只能靠她不入流的身份来打压罢了。

    世人用身份,用盛装来装点躯体,来粉饰所剩无几的良知,不惜生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可是除却这两样,谁都是普普通通的平凡人。

    “回刘小姐,王爷仁德特办此宴来供诸位贵人消遣,民女虽资质平平,但能沾了贵人的光,实在是三生有幸。”

    区区刘臻臻不足为惧,沈荠语气虽软,但话里话外都是拿叶亭贞做幌子,再怎么横总横不过叶亭贞吧?

    刘臻臻眸光一闪,她没料到向来软柿子似的沈荠竟然话里带着几分锋芒,垂眸一笑,小扇轻移,露出一张巧笑嫣然的脸来。

    “这是自然,不然我们这些姐妹怎能聚在一起说些体己话呢?”

    刘家的身份虽然搁在以前有叶亭贞的提拔,是不容小觑,但现在没了权势也渐渐没落。

    众人听着刘臻臻话里“姐妹”一词,三两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来。

    刘臻臻自讨没趣,暼了眼沈荠,作势不再理她。

    沈荠重新坐了回去,经此一遭,也没人特地找她搭讪,她倒乐得自在。

    就在气氛融融之时,一道高声划破了这份喧嚣——

    “王爷、王妃到!”

    叶亭贞一身玄色锦袍,整个人高大伟岸。与平日不同,苏芷云只是跟在他的身后,嫩黄衣裙更显其容色倾城。

    沈荠跪下时,眼角余光却被苏芷云身旁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吸引住,心头异样更甚。

    身量纤纤,步履婀娜。

    一举一动间的确有两分豪门大族的贵气。

    脑海火光电石般闪现一个荒谬的想法,能如此让叶亭贞大张旗鼓举办春宴,除了叶亭菡,还有何人?

    “平身。”

    叶亭贞一众被带到一楼一处隔间中,视线极佳,就算二楼的情景也能看个大致。

    沈荠所在角落只能看到叶亭贞的一角衣袖,她随众人起身,静待侍卫宣告宴席流程。

    隐隐之中,有什么在落地生根。

    此次重头戏便是抛绣球,同那些话本子一样,无论是官家小姐,还是皇室公主,若是相中哪位如意郎君便将手中绣球抛给他,这与谢临棠抛桃花枝给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觉得,这抛绣球真的带点天命的意味。

    一个给姑娘抛桃花的纨绔子弟,而今也要去接姑娘的绣球了。

    她忽然就想通了什么,今日来的绝大多数公子怕都是为了同一人而来。

    叶亭菡。

    随着侍卫宣读完毕,整个慈来洲一片寂静,一楼特地空出一个台子,供公子们夺绣球之用,而姑娘们则在二楼栏杆处将绣球抛下去。

    按名单顺序,一位接一位投绣球。

    今日来的公子们个个身如翠竹,端方如玉,“都站在台子中央,等候一桩好姻缘。

    景安站在台子一侧,一身青衫很是素净,但难掩风华。

    他不曾见过绣球招亲,儿时也只是远远见过父皇最疼爱的小妹妹抛绣球与新科状元喜结连理,而今真站在这里,他竟产生一种局外人之感,说不出来的虚无缥缈,又无可奈何。

    他本是死过一回,却又用偷来的缘分站在这里。

    而沈荠又会选谁?

    这么一想,听到众人喝彩,一道绣球上的红绸自眼前飘过,就那么稳稳被人接住。

    “威武大将军黄金山之女黄彩绸,青州刺史秦玉珏之子秦朝阳。”

    喝彩声阵阵,黄彩绸站在二楼,与秦朝阳遥遥一望,二人皆红了脸。

    景安不真实感愈来愈浓,仿佛周遭喧嚣与他无关。

    他转头却见谢临棠也站在台子另一角,穿着热烈张扬的蓝衫,仍是漫不经心神色,再看却是多了两分阴郁,带着雨雾的潮润。

    谢临棠察觉到目光,也回望景安,场面太吵闹,以至于他听不清谢临棠的声音,只看到他一张一合的口型。

    “你会得偿所愿的。”

    景安读懂他的唇形,也回了一句,“你也是。”

    他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得偿所愿四个字太过美好。

    他暂且还不配。

    二楼姑娘们一个皆一个把绣球往下抛,能将绣球准确抛给心上人固然是皆大欢喜,但是棋差一着也是常态,明明是给那个紫衣公子,却被身旁穿白衣服给接住了,碍于叶亭贞的面子,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当听到沈荠的名字时,全场寂静了一瞬。她从侍卫手中接过绣球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绣球,真好看。

    她站在栏杆处,耳畔响起旁人的窃窃私语,却不为所动。

    目光所及,人头攒动。

    气氛没有方才那般浓烈,沈荠知晓即使人人皆知她掌柜之名,世家子弟是不可能娶一个市井女子为妻辱没门庭。

    她悄悄吸一口气,胸口传来的是阵阵刺痛,竟紧张至此吗?

    看不清台上人是何面目,一抹熟悉的青色映入眼帘,她怦然跳动的心渐渐缓慢下来,似无根浮萍落到实处。

    这种感觉……就是安心吗?

    景安也仰起头,手正慢慢攥成拳。

    正当手中绣球要往下抛去时,却听一道声音高喝——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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