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寂然无声，碍眼的人走了，只剩他俩。

    顾云影伸手，主动来拉她的手，李洛年后退半步打算躲过去，他却突然伸长手臂，一把抓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顺势将人拉进了怀里。他低头看她，眼眸漆黑：“躲我？”

    “没有的事，你想多了……干嘛啊你，放开放开。”

    “不放。”

    他拘着她不肯松手，一句“不放”说得天经地义，像个固执的小孩儿，向来沉稳成熟的人，很少见地展现出了霸道偏执的一面。有点新奇。李洛年偷偷弯了下眼睛，又想起自己似乎还在生气。

    她有心板起脸来斥责两句，到了嘴边却成了：“差不多得了，幼不幼稚啊你。”

    语气软绵绵的，很没气势。

    嫌弃的意思是有，但不像训斥，倒像撒娇。

    这算什么？他一勾手，她就迫不及待地贴上去了吗？

    李洛年啊李洛年，你真是好没用啊。

    她狠狠地自我唾弃了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暗暗叹了口气。

    到底是用尽全力喜欢过的人，想一下子就冷硬下心肠来，实在是……有点难。

    仿佛要跟谁证明什么似的，她冷漠地从他掌心抽了手，“女孩子的手哪里是能随便牵的，你随便我还不随便呢，”她顿了一下，往日总在嬉皮笑脸的人忽然严肃起来，加重语气强调，“我的手只有我男朋友、我未婚夫、我丈夫可以牵，就算你是我队长也不可以破例。”

    他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收敛了笑容，很是认真地说了句：“问你个问题。”

    “说。”她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心里好像有了某种呼之欲出的预感。

    “如果我现在说，我喜欢你，如果我现在说，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给我个机会，会不会有点晚？年年，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如果我对你是这样的心情，如果我迟早要和你在一起，那么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占下李洛年男朋友这个身份？”

    李洛年眼神微晃了一下。

    终于，终于等到他亲口承认了啊。

    但。

    李洛年摆了摆手，慢吞吞地说：“不喜欢了，晚了，咱们还是算了吧。”

    这些日子里，她终于想清楚了，他有他的职业道路，她也有她的人生规划，打职业这一两年只会是她漫长人生里的一条支线任务，体验完以后可能往后余生都不会再有交集，而他显然是把职业把游戏事业当人生主线在对待。

    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天下云游客，气味偶相投，暂时相聚，忽然云散水空流。等她脱离了职业选手的身份，他们的圈子只会越来越远，他们的共同语言只会越来越少，他们只会越来越远。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犹如微醺沉醉，这些事，上头的那段时间她都没考虑过，只想着眼前站着的是她满心满眼所爱之人，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博他一笑。但那天的江风一吹，料峭秋风吹酒醒，脑子稍微清醒些了，她开始思考，自然就发现，就算现在相处融洽，他们之间也是没有未来的。

    所以还是算了吧。

    假装看不到他眼中的后悔、慌张、无措。奶茶袋子悬在她手腕间，杯身尚温，指头捏着几张需要签字的文件，李洛年说完这句话，脚步一错，绕开了他继续往前走远了。

    这次，他没再拦她。

    ……

    “……我是不同意你去打什么游戏的，两年不接触专业相关的知识，你就算回来，又能记得多少东西？电竞是来钱快，但是……”国字脸的老教授看了眼面前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天才学生，浓眉一压，“李洛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有的有的，老师您说。”李洛年忙不迭地点头，却有些心神不定。

    他应该……已经走了吧？被她这么直白且不留情面地拒绝掉了，依他的骄傲，依他平时绝不强求浅淡薄凉的个性，恐怕今后她在他眼里和队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了。

    或许还不止。

    男女授受不清，一贯君子之风的他只会更加和她保持距离。

    哎，有点不情愿是怎么回事？

    她情绪不高，一贯神采飞扬的人今天跟转了性似的，一直低着头魂不守舍的，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有了另一种解读。老教授叹口气，提笔在申请书上签名：“算了，不为难你，意见我还是给你写了同意，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吧……”

    “嗯嗯嗯嗯，谢谢老师！”李洛年连连道谢，颇感意外。

    不是所有人都跟她导一样善解人意的，据她所知，这位分管研究生博士生的院长就很严格，他一贯主张做学术就要有做学术的样子，最看不惯的就是学生不务正业，特别是打游戏。

    来之前她还怕他不肯通过她的休学申请，还特地准备了满腹言辞，没想到，她这都还没开口呢，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

    生怕人反悔，她赶紧拿上签好字的申请表开溜。

    然后一推开门，就看见了等在走廊上的男人。

    他高高瘦瘦的，姿态闲适随意，举手投足间自有风骨，光是站在那里都赏心悦目极了。

    但，头顶灯光勾勒他的轮廓，却没有照亮他棒球帽下微垂的脸庞，周身似有消沉情绪萦绕不去，只在听见门扉响动时，他闻声抬眼，刹那间，灯光染上他晦暗的眉眼，他凝视着她，那眸光炽热得过分，她不太自在地偏过脸去，“咦”了一声，尽量维持住正常态度问他：“顾队，你还没走啊？”

    “我在等你。你看起来好像很意外？”

    他瞟了眼她手里的一沓纸。

    “不是说好了，等你结束了，带我参观一下你学校的？”

    “快了快了。”

    不想让人多等，李洛年的步伐不由得加快许多。顾云影发现了，他笑了一笑，什么也没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在各个办公室里进进出出。

    好不容易等她跑完了，看看时间，也差不多是饭点了。

    “我们吃什么？”走在外面，秋阳晒人，顾云影一抬手，摘了棒球帽压到李洛年发上，动作自然中透出一股亲昵，然后帽子没什么意外地被李洛年取下后又塞回了他手里。

    “你干嘛？”

    “给你挡挡太阳。”

    李洛年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算了吧，还是你更需要这个。你顶着这张脸在学校里招摇过市，要是被认出来了，今天可别想走了。”

    就他那破圈级的影响力，在电竞文化盛行的大学校园，粉丝加起来都够单独组建一个学院了。别说是摘了帽子，就算是捂得严严实实的，说不定都有死忠粉能凭他走路姿势认出他来。

    跟这么一个随时可能曝光身份的危险分子走在一起，她压力很大的好不好？

    不过，这人平时不是谨慎得很吗，今天怎么突然这么没谱了？

    话还没说完呢，迎面走过来一人，李洛年眼尖地认出了对方。

    有点眼熟。以前在迎新晚会元旦晚会之类的活动里见过，好像是个从小学跳舞的漂亮妹妹。

    别说，从小学跳舞的就是不一样，脖颈修长的模样跟只白鹤似的，气质脱俗，走起路来都比普通人更轻盈些、姿态更好看些，她朝他们直直走过来，凌波微步，罗袜生尘，不少人视线一扫而过时，看到她，就跟粘了牛皮糖一样，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但她的眼睛里只看得见他们。

    准确来说，她是在看她旁边的顾云影。

    可这位被焦点人物盯上的猎物显然没有这方面的自觉，顾云影单手把帽子往头上一扣，偏头问：“要不吃食堂？正好吃完到处走走。”等人差不多走到跟前了，他还十分绅士风度地往旁边让了两步。

    从头到尾，顾云影注意力一直在李洛年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漂亮妹妹。

    直到人家惊喜地喊了他一声，“顾神！居然真的是你！！我是你的粉丝呀，喜欢你好久了！可以给我个签名吗？拜托了！”

    他才意识到这是粉丝来要签名的。

    顾云影终于抬眸正眼看了对方一眼，周到礼貌，表情说不出的疏离，是那种明明没有冷脸相待，但是个人都能感觉到他客套的社交礼仪：“不好意思，我不签名的。你是我的粉丝，应该知道我的习惯？”

    李洛年在旁边默默点了点头。

    所有i顾都知道，顾云影是不随便签名的人，这是他出道至今的习惯。他不喜欢有人打扰他的私生活，很多事情都瞒得密不透风的，要不是这样，她当初也不会误把小辞姐姐认成情敌。

    这个男人，他多情又无情，对谁都如沐春风似的温和，却也绝情到将电竞选手的公众人物身份和私生活完全割裂开，所有i顾也都知道，一旦他退役，他一定会彻底消失，不给任何人打扰他的机会。

    他对待签名的态度就是预兆。

    私下要签名的、要合照的，一律拒绝。

    按他本人的话来说，铁面拒绝几次后，大家都知道在他这里要不到签名了，以后见到了，自然也不会来烦他，这就叫一劳永逸。

    这次也不例外。

    任漂亮妹妹怎么纠缠，怎么扮柔弱说好话，顾云影说拒绝就拒绝，不留任何转圜的余地，铁面无情。

    等人失望地走了，他目光一转，又落回她身上：“刚才你点什么头啊？”

    李洛年继续点头：“觉得我们顾队真是好有原则一男的。”

    “原则？”顾云影笑了一声，“倒也没有。你知道的，在你这，我向来是没什么原则可言的。”

    秋风吹过长街，枝叶簌簌。

    李洛年心狠狠一颤。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说是不随便签名的，但从她手里流出去的顾凡签名都不知道有几张了。

    好像也不止是签名这件事……

    说是打职业就专心打职业的人，为了她，竟也肯破例屈尊，千里迢迢，跑来低头。

    她是他的例外。

    他还在看她，看得她脸都开始发烫了。

    “我们快走吧不然等下大家都下课了食堂人多起来了你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被堵住的。”

    她一口气解释完了，火急火燎地往前走，仿佛这事真的十万火急万分重要。

    顾云影原本有些郁闷的心境忽然开阔起来。

    他被她甩在身后，也不忙着去追她的脚步，就这么不急不慢地跟着她朝前走。秋景萧疏，人流如织，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背影。就这么看着看着，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