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陈信然隔三差五地就到隔壁班级去看看陈济狸。虽说没人再欺负他，可也没人跟他主动说话，放学还是跟着陈征他们三个一起回家。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田地里的积雪在正午阳光好的时候化成水，滋润着土地。生命力强的苦麻菜长钻出了芽。周末不去学校，陈征挎上小竹筐，带着陈信然和陈济狸去挖野菜。溜达一天也不见找到多少，天气还没有那么暖和，走半里地，若是看见一簇嫩绿的野菜就像捡到宝了一样让人欣喜。陈济狸眼力最好，他的小筐里最多，陈信然的最少。陈征摩挲着陈济狸黑亮的头发，夸赞他：

    “真棒啊！回去让你二奶奶给你做野菜饼吃。”

    陈济狸眼睛弯弯，小天使一样。回到家陈征推开院门就喊：

    “妈！我们挖了不少野菜呢！陈济狸想吃野菜饼！”

    陈妈红着眼睛推开房门，接过他们三个的竹筐拿到厨房去了。陈征感觉气氛压抑，陈孝康坐在炕沿上默不作声，齐丽坐在单人沙发上抹着眼泪。陈征走到厨房，帮着陈妈摘野菜，小心翼翼地问：“咋了？”陈妈眼睛又红了。

    “你信飞哥判了！”

    陈信飞真的杀了人。刚开始审讯，他就什么都交代了。那个人赊了餐馆的账，陈信飞是去要钱的，开始没想杀人，喝了酒，争吵了几句，陈信飞看见仓房里有一把砍柴刀便起了杀心。他砍了几刀，出去以后怕没砍死，又回去补了一刀。即使再情有可原，补这一刀也断送了陈信飞生的可能。当时上身穿的是跟齐丽结婚时那件中山装，扣子在拉扯时掉了一个，衣服上沾满了血迹。没地方扔，隔天才拿回家来扔到灶里烧了。

    陈信亮接到电报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陈大娘看见小儿子还没寒暄上一句，就哭晕了过去。陈信亮坚持无论如何也得再试试。他陪着齐丽一起跑法院，找律师，再次提起了上诉。二审很快就有了结果，二审依旧维持了原判，死刑立即执行。陈信飞没有举行葬礼，齐丽和陈信亮只领回了一个骨灰盒。那个笑容灿烂，会经常给自己小惊喜的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陈征不理解，为什么陈信飞拼上自己的命也要杀了那个人，按照齐丽说的只是赊了账，在饭馆吃几次饭能有多少账，陈信飞不是个贪财不要命的人，难道大人们都不懂这个道理？虽然没有葬礼，但是陈信飞下葬那天，老陈家的男丁也基本都到场了，按村里的规矩，从墓地回来要一起吃顿饭。女人们都在后厨帮忙。陈征妈指派着陈征把炒好的菜往前屋里端，陈征正忙着添菜，陈征妈从后厨过来塞给她五块钱，让去买点盐。陈征洗了把手，拿上钱就往外走。刚出大门就看见一个熟人站在大门口，陈征兴奋地跑过去。

    “来了怎么不进来？”房骏骑了一辆自行车，车把上锈迹斑斑，陈妈妈追出来喊：

    “着急用，快去快回哈！”

    陈征回应：“知道了！”绕到房骏的车后座，一窜，坐好了，房骏严肃的一张脸，看着她。陈征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啊！没听见着急用吗？”房骏转过头，脚上一蹬，骑了出去。等买好盐，剩下了零钱，陈征买了两块泡泡糖，给了房骏一块，房骏摇摇头，陈征就把两块都塞进嘴巴里。从见面，陈征问了他好多事，他只会“嗯”。陈征觉得怪，但又忍不住问。

    “你最近都没上学吗？”

    “嗯！”

    “初中要上的吧！”

    “嗯！”

    “在县城读还是来这里？我们还能是一个学校，一起上学吗？”

    陈征听说他会继续念初中，对初中多了一份期待。房骏没吭声，任由车子滑行，滑不动时才慢慢地蹬两下。牛二家院子守着路边，去了栅栏，一间房空了，摆上货架，就是商店，都是左右邻居成全，临时少点啥就去买，离着陈征家多说500米远，房骏虽然刻意放慢速度，还是很快就到了陈大娘的门口。陈征下了自行车，等着房骏，房骏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跨坐在自行车上，一只脚支着地没动，陈征有点奇怪，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呢？”

    陈征妈从后厨的窗户看见陈征回来，举着饭铲子晃了晃。陈征赶紧往屋里跑，回头嘱咐房骏在这等他，她还有话问他。等陈征再出来找房骏时他已经走了。

    时间真的是一副无情的机器，再痛苦的难捱的日子，终会随风而逝。陈大娘慢慢地好起来，只是从来不提陈信飞的名字。每天收拾妥帖了，就带着陈济狸到陈征家找陈征妈一起聊聊天，做做活计。陈征他们也放了暑假，不跟李三儿出去的时候，就陪着陈济狸在家一边看书，一边听着她们闲聊。陈济狸捧着书歪靠在炕上，自从上次在陈征这里睡了安稳的一觉，他就总喜欢窝在这里看书或者画画，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陈征怀疑他晚上还是睡不好，看他手里的书滑落下来，陈征走过去，让他好好躺下，垫了枕头睡。陈大娘手上给陈济狸做着鞋，线短了，她举起针对着光，仔细对着针鼻儿引着线，好几次也没成功，索性放下手，转头小声问陈妈：

    “他婶子，你说让信亮跟齐丽一起过行不行？”

    陈征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转头看看陈济狸正睡得沉，两只耳朵警醒的支棱着，想听她妈怎么说。陈妈妈似乎也很惊讶陈大娘会这么说，半晌没应声，低着头，拆着陈征的一件棉花袄子，过了会儿才说：

    “信亮怎么说？”

    陈大娘打毛衣的手没停，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还没跟他们提。他当兵前，村东头刘木匠家的女儿看上信亮了，托了王婆子来说亲，那时候信亮想参军，这件事就撂下了。前些日子，信亮回来，我看刘家那闺女也来家好几趟了，忙进忙出的，就想着信亮都回来了，也该到考虑结婚的年纪了，明年就可以办喜事了。姑娘是挺好，可刘木匠俩口子不同意。十里八村哪有不知道我家情况的，我一个孤老婆子，儿子没等复原就从部队回来了，也没有正经工作。对象也不好说。”

    陈妈也放下手里的棉袄正色道：“咱们信亮长得好，能干，就算没工作将来也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谁家姑娘找了他都是有福气的，等个几年，这阵风过去了，就没人提了。”

    陈大娘叹了口气：

    “齐丽一个人开着饭馆也不容易，她是个孝顺的，家里家外大事小情都指望着她，她一个女人家，为她好的话，应该趁着年轻再往前走一步，可·····可我舍不得我孙子······”

    陈大娘小声的抽噎，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继续道：

    “本来没了爹，再没了妈，我大孙子太可怜了！要是跟齐丽走，那可就不姓陈了！这可是小飞唯一的血脉，将来我到了底下见着小飞没法交代啊！”

    陈妈妈也眼眶泛红，

    “还是要看他们怎么想，这是一辈子的事，强扭的瓜也不甜。”

    陈征全神贯注地听着，转头看看，陈济狸还脸朝里睡得安稳。她轻轻地起身关上了房门，又蹑手蹑脚地坐回书桌前，打开书却没心情看，她盯着陈济狸瘦削的后背，心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利，大人们说这都是为了他，却没有人问问他，他愿意让叔叔变成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