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征拿过最多的钱是小学四年级时班主任让交班费，每个人5毛钱。陈征的衣服鞋子都是妈妈做的，身上没有口袋，只能用手攥着，快放学时候才想起来攥着钱的手早松开了，钱却不翼而飞。让陈征感到庆幸的是老师那天并没收班费。过了几天，不知道李三儿妈怎么跟陈妈说起，班费没收的事，陈征挨了好一顿教训，开始主题是丢钱，后来上升到了撒谎，陈征一气再也不碰钱，学校交钱就让陈妈自己去交给老师。所以当她开口问陈妈要零花钱时，陈妈有点惊讶，但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了20块钱，跟她说，她也长大了，应该有点零花钱。陈征把钱藏在枕头下面一个自己用旧挂历纸糊的袋子里。

    学校里组织去防护林里抓“四害”，陈征四处打听，什么是“四害”？也没搞清楚，只是听说有初三的学长抓到一个“大眼贼”，学校里奖励了30块钱。陈征心想着抓到一只就30，这要是抓到10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是她都没见过啥是大眼贼。李三儿也没见过，有一个女孩子蹲在一个黄土坡那不走，用个树枝在那鼓捣什么。陈征跑过去，是她们班的赵娜娜，问她在干啥？赵娜娜说她爷爷经常带她抓“大眼贼”，这东西能卖钱，只是没有弓形夹，即使把它熏出来，也不见得能抓住。陈征一听说抓不住，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但转念一想就算抓不住，看看它到底是什么样也好。可手里连个诱饵都没有。赵娜娜斜躺在土坡上，她平时在班级里不多话，所以陈征跟她也没有太多接触，她留着假小子似的短头发，一看那发型就知道早晨有多匆忙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干馒头，不好意思地笑笑：

    “早晨起晚了，路上吃剩的。”说着就把馒头递进嘴里咬了一口。陈征以为她要拿这个当诱饵，可看她三两下吃光了着了急，

    “你不是拿馒头当诱饵？怎么都吃了？”

    “它们狡猾着呢，不吃人投放的任何东西，就连普通的扑鼠夹也能被认出来。”

    陈征一听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土坑里。李三儿也坐在她边上。其他同学男生都嘻嘻哈哈地跑远了。女孩子们三五成群摘摘野花，捡捡树叶，不像是来灭四害的，像来逛林子的。

    “那还费啥劲啊，就是抓不到呗！”陈征闷闷地说。

    赵娜娜用小棍把土坡上枯草扒拉开，露出的一个两指宽的洞，再扒拉两下，洞口竟然突然变得比海碗口还大了两圈。她把树洞附近的土重新拢了拢，然后跟她们说，用水灌能把它灌出来，就是得要不少水。陈征向四下里看了看，心想，说是来灭四害，连个家伙事都不带，也就是走个过场。陈征让她们在这看守，自己跑到附近农户去借个水桶来。李三儿和赵娜娜已经聊得火热，陈征才两只手提着一个大水桶摇摇晃晃地往这边挪着，两人见了赶紧过去帮忙。陈征还笑嘻嘻地从腰上解下来一根塑料水管子。

    “那个大娘一听我要抓大眼贼，还给我一根软水管。”

    赵娜娜不禁对陈征露出崇敬的神色。看着不大的洞，里面却深，一大桶水灌下去，都没见水溢出来。三个人静静地等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洞口慢慢慢渗下去的水。过了很久，李三儿都不耐烦等了，刚想走，突然，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快速从洞口窜了出来，陈征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略过她的身侧，她下意识的一扑，扑个空。洞在一个略高点的土埂上，下面刚好是个凹坑，“大眼贼”刚好跑到坑底，陈征立即整个人扑倒在凹坑上方，像个锅盖子似的罩了上去。李三儿还愣在原地，嘴里嘀咕：“不用这么拼吧！”

    赵娜娜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你平时蔫蔫的，没想到是扑鼠能手！”

    陈征能听见那东西在下面吱吱地叫，头皮直麻，下意识地想一蹦三尺高，但是手却仅仅贴着地面，动也不敢动。脑子里闪过的是午餐时间她偷瞄了一眼房骏的全素的饭盒，还有变形的白色短袖，她更死死地捂着，喊道：

    “快想办法抓住它啊。”

    赵娜娜看了看，只有陈征穿着一件棉布的外套，她们两个只穿着短袖。她上前三下五除二就把陈征的外套给扒了下来，平铺着捂了下去，大眼贼在衣服里左蹬又刨，陈征怕它抓坏衣服跑出去，赵娜娜拎着她们的战利品得意洋洋地走在前面，其他同学看着他们三个灰头土脸的都好奇的望过来。那个“白衬衫”还真是对白衬衫有什么特殊情结，他叫杜为。在学校里一副斯文模样，不说出去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混混。杜为把自己的白衬衫脱了，举到陈征面前，陈征看了看，确实三个人只有她最狼狈，胸前，肚子被黄泥糊的满是，外套也包着个宝贝，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白衬衫，真心道了句谢。杜为没想到她真的接受自己的好意，更觉得这姑娘有趣。他想要帮他们拿猎物，被陈征婉拒了，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她使出洪荒之力才抓到的，见面就想分一半，想得美。陈征在后面拥着赵娜娜去找老师了。

    这家伙个头不小，长得像个没有耳朵的大灰兔子，到了收购的地方，看见它泪汪汪的大眼睛，陈征有点心软了，卖了它换钱有点儿太不地道了，想想自己的目标，还是闭了闭眼，算它倒霉！陈征拿上48块钱出去了。她们三个每人16块钱，陈征觉得自己真幸运，想周末休息的时候也叫赵娜娜一起去抓大眼贼。赵娜娜笑笑说：“你还真以为这东西这么好抓？你这是碰上了，现在天气还热，这东西都不怎么出洞，不好抓。你要真想换钱可以去挖野菜，我跟我妈没事就去挖野菜，赶集时候直接卖，一筐怎么也能卖20来块。”

    陈征没想到野菜也会有人花钱买。她一放学就跟着赵娜娜去挖野菜，还有药店能收的野生药材。虽然遇到的时候不多，但也能卖个几毛钱。陈征妈洗床单时，看见那个信封里有零有整已经是鼓鼓囊囊一大包了，拿出来数了数，竟然有80多块？陈征妈纳闷地摇摇头，又悄悄地放了回去。心想，辛辛苦苦地这么攒钱是要买啥？到了月底，陈征又问她要钱了。陈妈妈也没问，又从口袋里掏出了20块钱，陈征笑眯眯地接过，跟陈妈说想吃红烧肉，陈妈纳闷，什么时候还挑吃了？

    午餐时间到了，陈征拿着装着红烧肉的饭盒，始终没有打开，李三儿已经开动了，问她：

    “你怎么不吃啊？不舒服？”

    听她这么一说灵机一动：

    “对，我妈给我带的我不想吃。”

    然后她看了看李三儿满盒子的蛋炒饭，说：

    “想吃点清淡的。”她乐呵呵地拿着没开盖的饭盒跑到房骏面前，

    “你今天带的什么菜啊，我妈给装了一盒子肥肉，我吃不下去，我能跟你换换吗？”房骏打开自己的饭盒，果然还是土豆白菜，陈征也不等他说话，直接拿过饭盒闻了一下：

    “刚好想吃点白菜呢，真香啊！谢谢啦！”

    连着几天，陈征也受不住每天土豆白菜了，看着白菜下不去筷子。李三儿看看她，把自己的小葱炒土鸡蛋夹了一块放进她的饭盒里，陈征就着炒鸡蛋狠狠吃了一口大米饭。房骏把饭盒刷干净送过来，跟陈征说，

    “你要是不爱吃，就不要带了，我也不爱吃。”房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要不，我们可以一起吃。”

    陈征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第二天陈征拿着她精心准备的饭盒到操场的时候，李三儿、赵娜娜、杜为都已经坐在篮球架下的大石头上开吃了，杜为新买的索尼随身听放的是《千纸鹤》，李三儿和赵娜娜难掩好奇又羡慕的眼神，看杜为翘着二郎腿，吃着盒饭都有御膳的味儿了。陈征以为只有他们两个，没想到他说的大家一起吃，还真的是大家。她恨恨举起饭盒用力摇晃了几下。把她早晨用胡萝卜精心摆成的心形晃散。

    大家一起吃果然好处很多，营养均衡。李三儿盯着吃杜为饭盒里的火腿肠，还不忘夹给房骏。

    “多吃点儿！你姑姑每天土豆白菜的，你看你都瘦了！”房骏看向陈征的表情，陈征看了有点紧张，那是一种似怒似悲的难以形容的表情。杜为也觉察气氛的尴尬，把随身听塞到陈征手里：“我爸给我买来学英语的，你用吧！”

    陈征白了他一眼，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陈征起身说吃不下了，先去洗饭盒了。房骏也过来洗饭盒，他还是阴沉着脸，陈征好不容易抓到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挂历纸糊的袋子，塞到房骏手里，房骏看了看，不解地问：

    “这是什么？”

    “礼物！等我走了你再偷偷看。”陈征笑得酒窝深深。背着手，仰着头，阳光照耀下，她好像也在发着柔柔的光芒。等她走远了，房骏打开纸袋一看，里面零零散散，新旧不一的钱，他的脸色变了又变，一直压抑的泪水一股脑儿倾泻而出。

    陈征设想了几种情况，但她没想到房骏会躲着她。即使走路遇到了也是侧身过去，放学时候还没等陈征出来，他早早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