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娜娜是行动派，她开始发动了她的攻势，每天早晨房骏的书桌上都放一个苹果，一份早餐，一张纸条赤裸裸地贴在上面，每位路过不路过的同学都上去看一眼：

    “早安！好好吃饭！”然后是右上角的一个N。大家纷纷猜测，班里有个叫李楠的最先成了怀疑对象，然后是隔壁班经常过来借口找同学偷看房骏的程宁宁。自从房骏运动会上唱了一首《星星点灯》，把他自己给照亮了，从初一到初三的女生都在讨论他，胆子大些的给他写信，托人放在他的书桌斗里。胆子小的也会把信夹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有时候认错了自行车，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收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爱意”。赵娜娜课间去了趟厕所回来黑着脸，趴在桌上不说话，李三儿不厚道地在那捂嘴笑着，陈征过去问怎么回事？李三儿笑得肩膀一抖一抖道：

    “在操场遇到四班的两个女生，问我们是不是一班的，问房骏有没有女朋友，赵娜娜说···”李三儿强忍着笑，捂着肚子继续道：“她说‘我就是’，那两人回了句‘一班的啊？’”陈征也忍不住笑了，看看还趴在桌上的赵娜娜忙收住了，在李三儿后背上狠狠敲了一下，不厚道呢。教室门口有人咳嗽了一声，赵娜娜立即抬起头，用手整了整头发。看着门口，陈征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房骏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没有表情地看着她说：

    “陈征！出来一摊手意思是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转身出去了。

    自行车棚前可以背风，天气越来越冷了，要下晚自习前更冷。陈征把棉袄的领子竖了起来，叠在一起，用手紧抓住，不让冷风从脖子里灌进去。即使这样没几分钟，鼻尖也冻红了。

    “是你跟齐丽说我姑姑得尿毒症的事了？”房骏有些生气了，语气很生硬，陈征虽然有点怕，但做了就是做了，她想要是齐丽能帮一把，房骏就不用去范强那了，她点点头，抿着嘴，等着他的反应。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小心地抬头看房骏，房骏正歪着头定定地看着她，就像她是个不认识的人。

    “齐丽不也是你姑姑吗？她也愿意帮你，你就不用去跟着范强打工了，等以后你能赚钱了，加倍还给她不就行了。”

    “我不用你可怜我！”这声吼，震得楼上靠窗的同学纷纷探出头往下看，陈征下意识地拽着房骏的衣袖站到车棚里面，不防被他一把拉到近前，近到他的呼吸都扑到她的脸上，风一吹，凉凉的。她使劲推他，没推动，两个人从来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陈征飞快地想着说点什么，打破这古怪的气氛。看他鼻梁上的伤，想起来在练歌房他跟人家打架，确实不能再这么任由他自己折腾了，就想到了赵娜娜，忽然灵光一闪道：

    “你这是英雄救美的勋章啊！”陈征说完就后悔了，紧攥着她手腕的手也顿时松开了。

    “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我，尤其是你！”说完，房骏就走了，陈征撸起袖子，看看手腕上三道紫色的印子，“发什么疯？”

    周末房骏还是没来找陈征补习，陈征写好了作业，帮着陈妈在簸箕里挑拣绿豆里的石子，陈济狸也坐在那像模像样地挑着。陈妈怕齐丽托她给捎钱不靠谱，反复问了好几遍，钱送到房骏手上没有。陈征不理解为什么同样是姑姑，房骏就是分了远近亲疏，一面自己打工赚钱也要替姑姑治病，另一个姑姑帮衬他，他还不愿意。陈妈低着头说：

    “房骏是个要强的，我听济狸奶奶说齐丽给他姑姑家里又送了些钱，联系了市里的一家专科医院，让他姑姑住在医院里治疗，让房骏还是回这边住着，但房骏不同意，她姑姑答应好好劝劝房骏，你有空也劝劝他。”

    陈济狸轻轻地插了一句：“房骏哥哥会同意回来吗？”

    陈征笑着问他：“他回来，就有人陪你了？”

    陈济狸摇摇头：“我不想让他回来。”

    陈妈和陈征都纳闷地面面相觑：“为啥？”

    “他总惹我妈妈生气！我不喜欢他了。”

    陈征不太相信，房骏在大人面前都是乖顺的模样，即使看他跟人家打架也没有多一句的废话，齐丽一直都对房骏很好，为什么房骏总是看起来不喜欢齐丽呢？陈济狸奶奶拎着个大包进来，看见孙子还在认真挑拣着，笑了笑：

    “这孩子，天天睁眼睛就往这院跑，一会儿在家都待不住。就卖给你小姑姑家吧！”

    陈妈赶紧下炕倒水，招呼着炕里坐。老太太这一年明显见老了，以前还全黑的头发，这一年功夫都花白了，被剪得短短的掖在耳后，还是拾掇得干干净净。

    “征儿啊，你知道房骏家住哪不？去年大冬的棉袄棉裤他都没收拾走，你嫂子上次给他送去，又都拿回来了，说家没人，我想天都大冷了，你要是得空，给大娘跑个腿儿吧。”

    要是平时，陈征肯定屁颠屁颠同意了，可最近房骏也不搭理她了，从上次车棚分开以后，见面都不打招呼，陈征想拒绝，但一想到那天他就穿了一件黑色鸡心领的毛衣，外面就穿了秋装的运动校服，还是接过了包，戴上帽子围巾手套，就要去。陈济狸一骨碌从炕上站起，手里还攥着一把绿豆，

    “我也要去”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陈妈妈和老太太都不许，

    “你小姑姑去去就回了，你去干啥啊？”

    陈济狸人小脾气却倔得很，也不多话，爬下炕，戴好了围巾帽子，手扶着门，就等着陈征点头，出发了，陈征把他的围巾往上拉了拉，说：

    “走吧！”陈济狸笑得眉眼弯弯，很少看到他这么开心的样子了。

    “坐稳了啊！”陈征感觉他可能有点不好意思抓住自己，也不敢骑快，感觉后衣摆被时不时地轻轻拉一下。回头看他，还是咪咪笑着。陈征也是第一次到房骏的新家，半新的红砖院墙，庭院里除了一个烤地瓜的炉子什么都没有，干净整洁。白色油漆的大门向两侧打开着，从大门都房门一条笔直的砖路。陈征站在门外喊了一声，没人应，陈征私下看看，对陈济狸说：

    “大门开着，家里肯定有人，咱们进去看看。”

    陈济狸抓住陈征的手，一起推开门，就听见后厨房传来齐丽的声音：

    “这件事不能让陈家人知道，我会给你出医药费，也会供房骏上学，我是他妈妈，我不能看着他往歪路上走。”

    “你还有脸说是他妈妈，当年他才多大，扔下他不管的是谁啊？村里连个奶粉都没有，我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奶不够吃，就四处跟奶孩子的媳妇儿去求，多给房骏吃一口。他亲妈那时候在哪？我哥，我爹，在村里的日子好好的，就是因为他非要娶你，你这个扫把星，最后害了他的命，我爹也气死了！你养房骏供他上学是理所应当的，不用觉得老房家占了你便宜，这是你欠房骏的。”

    陈征像被钉在了原地，直到感觉手指被攥得生疼，低头看去，陈济狸满眼泪花，嘴唇都咬的发白，她伸手在他脸上轻抚了一下，想带他出去，房骏推门进来，看见他们站在走廊里，有点诧异。

    “你们怎么来了？”

    陈济狸也看向他，抬头的一瞬间，两行眼泪就齐刷刷地流了下来。陈征把手里的包塞给房骏，半蹲下，用双手擦着陈济狸的眼泪，可是眼泪源源不断，她用手指捏住袖口，用衣袖给他擦，陈征听到后厨讲话的人没了动静，她弯腰蹲下，抓起陈济狸的腿，将他背在背上，就出去了。房骏追了出来，

    “他怎么了？”

    陈征看了看将脸埋在她后背里的陈济狸，

    “下次再跟你说，别跟齐丽嫂子说我们来过了。”

    陈征一直带着陈济狸骑了很久，马上都快到家了，他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陈征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但是这样回去大人们肯定会问，她也不晓得该怎么撒谎，就一直骑，一直骑，骑到他们以前经常采蘑菇的小树林，中午阳光很好，透过枯黄稀疏的树叶投在背靠背坐在树下的两个人身上。过了很久，陈征转过头去看，他还是眼睛红着。无奈道：

    “爱哭的男孩子不值得信任，谁都喜欢爱笑的人。”

    “爸爸不会回来了，妈妈也成了别人的妈妈。我什么都没有了。”

    陈征后背感受到男孩在抖动的肩膀，如果换成是自己也不知道会做什么，陈征坐正了身体，单手搂过他，脸贴贴着他柔软浓密的头发。

    “你有我啊！还有奶奶，其实妈妈还是妈妈，而且你又多了一个哥哥，你不是也很喜欢房骏哥哥吗？”

    “我喜欢他是我表哥。”陈济狸抬手擦了眼泪，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你还太小了，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能改变现在，你只有成长得更强大，才能创造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到那时你有机会做你认为对的选择，纠正你认为是错的结果。”陈征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最后在他的脸上拍了拍，

    “大人的事你也参与不了，只想着你自己的未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做什么样的人就好。”

    “带你玩点刺激的！”陈征站起身推过自行车示意陈济狸到前面来，

    陈征的自行车是女士的，没有横梁的，她坐在座位上，双脚支着地，等在坡道的最高点，陈济狸站在脚蹬上，手扶着车把中间。

    “准备好了吗？我们的勇士！”

    陈济狸的眼睛还红肿着，也被她逗笑了，向着前方伸直手臂大喊：

    “发射！”

    陈征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两个人就在高高的草坡上冲了下去，风在耳边呼啸，带来男孩爽朗的笑声，他该多笑的，笑声那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