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冷了，村里中学的运动会就要开了，这是全村的大事。村子小，只有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小学基本不办运动会，所以一年只有一次秋收以后的中□□动会就成了全村人的期盼。忙了一年，收好了地，也还没有上冻，如同冬眠前最后的户外闲散时光，悠闲自在。运动会上有卖糖葫芦、瓜子、冰棍···，比赶集还要热闹。学校操场的地方也够宽敞，两辆大货车卸了尾板，合在一起，放一排课桌，红布一铺就是主席台，开幕式后，领导讲完话，这就是陈征的演播台，朗读各班送来的通讯稿，还有一些为了给自己班级的运动员打气的才艺表演，她还兼职个才艺表演的报幕员。来搞特别多，一上午读稿子嗓子都冒火了，陈征看着放在书包里的水杯一眼，来不及去拿，再拿起一张稿子，心想着读完这张喝一口水。虽然深秋了，但运动会的天气特别好，中午太阳底下坐着还有些热，特别是陈征这边没有什么遮挡，太阳晒得汽车的铁板反出热气还有些烤得慌。下面一片加油声吸引了陈征的注意力，是800米比赛，她们班参赛的是赵娜娜，她在人群中里寻找赵娜娜的身影，跑在最后面的正是她。陈征很纳闷，赵娜娜体育特别好，跳高跳远跑步每样都好，为啥第一圈就被落下那么多?她抓过话筒，用沉稳的声音缓缓说道：

    “现在场上进行的是我校800米的比赛，初一一班的赵娜娜同学加油！加油！”说完听到一阵脚踩铁皮发出的声音，回头看是房骏。他的脸红着，不知道是晒得还是跑得。

    “房骏？你也写通讯稿了？给你插个队，先读你的。”陈征纳闷地看着他，鼻梁上还有一道没长好的疤痕，他还会写这种程式化的东西？

    “我···我想唱首歌。”房骏说完，脸更红了，但是他还是大方的看着陈征，笑了笑。陈征也笑了笑，问道：

    “唱什么？”

    “《星星点灯》”

    陈征打开麦克风，把声音旋到最大，喇叭里发出一阵刺耳的滋啦声，然后陈征清澈甜美的声音才缓缓流出：

    “下面由来自初一一班的房骏同学为场上正在参加800米比赛的同学加油，他为大家演唱一首《星星点灯》”

    房骏最开始还有些紧张，后来场上加油的声音都小了，大家都纷纷地望向主席台方向，连做买卖的小贩都停下翻炒的锅铲，立在那里认真听着。一首歌唱得热情澎湃，他放下话筒许久，陈征和运动场上雅雀无声，他尴尬地向下面鞠了一躬，陈征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鼓起掌来，场下也一片喝彩声，还有离主席台近的男同学直接扯着嗓子吼道：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陈征也没想到房骏唱歌这么好听，感觉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房骏还没走，杜为也上来了，手里拿着好几张稿子，房骏拍拍杜为的肩膀手扶着车的侧板边缘，灵活地跳下去了。陈征趁着房骏唱歌的时候喝了好几口水，嗓子舒服些了，伸出手要接过杜为的稿子，他踌躇不前，被陈征一把扯了过去，

    “你不是来送稿子的吗？陈征翻看了一下，每个班级的都有？你是挨个班要的？”陈征好笑滴看着他，

    “不会是你逼人家写的吧？大可不必啊，我这嗓子都念哑了！”

    杜为更是不好意思的笑笑，想把陈征放在桌上的稿子拿走，被陈征都拍了一下手背，她已经调整了端正的坐姿，面向操场，打开广播的开关：“炽阳灿灿，凉风习习，秋日的真谛是奔跑·······”

    杜为怔怔地看着穿着鹅黄色毛衣的短发少女，脸被太阳晒得泛着红晕，长长的睫毛乖顺的垂下，甜澈的声音如清泉流淌。

    一张稿子读完，她关掉话筒问还呆站在身边的杜为道：

    “赵娜娜第几啊？”

    杜为被问得一怔，随后说道：

    “第三吧！她平时成绩挺好的，就三班那帮孙子最不是东西，跑过去的时候吹口哨，让我挨个修理了一遍，对了，后面有几张没写几句话的别念啊，我让他们写的。”

    陈征被他逗笑了，怪不得这么厚一打稿子呢，原来是这么回事，不用每张都念她放心了。

    杜为从背后拿出来一个不大的烤地瓜，香气扑鼻，陈征看看他，眉开眼笑道：

    “给我的？”

    “房骏姑姑来了，我看她地瓜背了一塑料袋，没卖出多少，就给捧了个场，我又不爱吃这个，太甜，你吃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咱班同学都有！”

    陈征吃着香喷喷的烤地瓜，往操场上扫了一眼，想着一会儿自己也过去买一个吧，杜为正搓着手，烤地瓜没有垫纸，他就那么拿着，手上蹭的黑乎乎，黏答答的。陈征从自己书包里拿出来一个手帕，递给他，杜为没有伸手接，愣愣地看着她。陈征觉得他可能有点误会，想了想刚要收回手帕，被杜为一把抢走，翻身跳下了主席台。

    运动会结束后，陈征跑到房骏姑姑的烤地瓜摊，买了一个烤地瓜坐在小马扎上慢条斯理地吃着，她带的钱不多，早晨她妈要给她十块，她拿了2块钱，说多了怕丢。她刚吃完杜为买的，真有点吃不动，房骏他姑没认出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叨咕：

    “我以为运动会人多呢，背了一塑料袋子，结果就没卖出去几个，就我们小骏的一个同学买了挺多。姑娘，你几班的？”

    “姑姑，我是房骏同学，也是一班的，咱们见过，电影院放电影的时候，您不记得我了？”陈征笑得眉眼弯弯，房骏姑姑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热络的表情渐渐平淡，还是勉强笑笑说：

    “老陈家的孩子？”

    陈征点点头。纳闷地看着姑姑还在烤炉上翻着地瓜，她想说那些不是刚翻过吗？

    “姑姑，房骏挺聪明的，要是把心思全都放在学习上，以后肯定有出息。”

    说到房骏，姑姑的话就多了起来，

    “我们小骏打小就聪明，还没上学就能认字了，我们村的都说我们家小骏是天才。就是这命苦啊！遇到那么个妈，房骏3个月大就走了，又遇到个不靠谱的爹，我放不下他，可也就是他的个包袱，我这病，隔段时间就得去市里医院跑一趟，一趟好几百，小骏还是个孩子，要是生在个好家庭里该多好。”

    姑姑抬起黑乎乎的套袖，挑了块干净的地方，用手指挑着蹭了蹭眼角。

    那天一直到天擦黑了，陈征和房骏一起帮忙把烤炉装上小推车，看着房骏肩上背着一根绳子，手里拉着板车的车辕，姑姑在板车后面推着，两个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暮色中。陈征才慢慢地骑上车，想着房骏的姑姑说话。房骏姑姑得了尿毒症，现在每季度要到市里去做一次透析，房骏爸爸留下的钱他们买了村里的住处，也所剩无几，房骏每个月都能定时拿回钱来，房骏不去打工的时候就闷在房间里学习，姑姑看他学习没有落下，也就没再追问。陈征替房骏觉得命运不公，为什么他要背负这么多，同龄的孩子，还都只是孩子，在父母的羽翼下试着独立，可房骏已经背负着重担，蹒跚向前了。

    有人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一下，

    “陈征，想啥呢？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陈征转头看骑在她右侧的赵娜娜，脸上的忧虑还没来得及收回，被她看个正着。李三儿骑着自行车不说话，追在她们后面。

    “你们家住这边吗？”陈征记得每次放学，她们出校门是不同的方向，纳闷地看着她。

    “我想跟你说件事。”赵娜娜满脸笑意，也没看陈征，回头看了一眼李三儿，“我可说了啊！”

    李三儿在后面使劲蹬了几下跑到了她们前面。

    “说呗！谁管你！”

    陈征纳闷地看着赵娜娜，等着她的下文，过了两个路口，赵娜娜才开口道：

    “我喜欢房骏！”

    陈征有点反应不过来，这算怎么回事，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表白，还是别人喜欢别人，没自己啥事！

    “你跟他说去啊，跟我说啥意思？”

    “先定下，怕你不知道！”假装神秘地拢手在嘴边瞥了眼李三儿：

    “她说房骏喜欢你，所以想问你是不是真的？”

    “没有的事儿！”陈征的眼睛瞪得溜圆，毛绒绒的长睫毛扑闪了好几下。她说的是真话，因为房骏从来没有对她说过。

    陈征那天累得摊成一块肉饼，粘在床上不想起来，反反复复想着赵娜娜的话，她还没来得及从同情房骏的思绪里缓过神，就被房骏这朵桃花迎头一击。

    “二奶奶让我叫你吃饭！”陈济狸小脑袋从门缝里伸进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陈征，他知道这个气氛下，就是陈征要发飙的前沿了，所以不敢重复，只是耐心地等着。陈征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使劲儿抻了个懒腰，大喊一声：

    “吃饭！”

    陈济狸吓得砰的一声关了门跑了。陈征也被关门声吓了一跳。吃饭的时候，陈妈和陈信然不停地往陈济狸碗里夹菜，陈征看看自己的碗，看看一桌的五口人，感觉好像自己才是来串门的客人。齐丽进来笑着说：“呦！你们怎么吃得这么晚？”她摸摸陈济狸的头发，看看他的碗里被堆得高高的菜，笑道：“这么多，儿子胃口这么好吗？”陈妈妈赶紧撂下碗筷，起身道：“你吃了没？再吃点？”

    齐丽忙摆手道：

    “不用不用，婶子，我有点事想麻烦征儿。”

    陈征瞪大了眼睛，自己还能被委托干点事？

    “啥事啊？嫂子！”陈征夹了一片白菜，放在陈济狸碗里，他们都给夹的肉，这么小还是得吃蔬菜。

    “我今天回来，想给房骏带点生活费，去你们学校，正好运动会，乱糟糟的也没找到人，我明天一早还要回县里，你帮嫂子给他吧！”

    “行！”陈征痛快都答应，她看了一眼齐丽一身齐整的穿着，耳朵上两只大大的黄金耳环，犹豫要不要跟齐丽说房骏的情况。

    齐丽把手里拿的一个鼓溜溜的牛皮纸信封放在茶几上，又说了几句话，等陈济狸吃完饭，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家，陈济狸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还有作业想问小姑姑，齐丽就起身回家了。陈征撂下碗追了出去。

    “嫂子，你别跟房骏说是我告诉你的。”

    齐丽听了半晌没说出话，就问了范强开的练歌房在哪个位置，就跟陈征说她知道了，她会处理的。齐丽走了以后陈征心想，房骏如果知道是自己跟齐丽告的密会不会埋怨自己。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毕竟要活着，而且还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