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那枚菩珠在眼前晃悠的那一小会儿,陈二确实出了神。

    他不是没见识的乡野村夫,自然能看得出,蚌壳上嵌着的菩珠卓尔不凡,出了青原镇,远的不说,必能在这东海郡中搅出一番风云来。

    青原镇上,早些年间,也捞出过老大的海珠,捞出的那户人家,确实得了封赏。这个不假,陈二也听说过,他知道的比李窈更多。

    当年督造青原的府衙大人,恰恰就因为这件发掘奇珍的功劳,让上头留了意,从东南偏壤这下九流的小官,一路做到了后来的封疆大吏,就又是另一段故事。

    古来财帛最动人心。

    在陈二眼里,姓李的人家是注定要绝了户的,上官已经下了令,势必要拿人回去问官。这紧要关头,却又多出这么一块奇珍来,岂不是老天爷开了眼,要便宜了他!

    那张红肿发亮的面色上流露出一抹凶光,再看眼前梨树下娇俏动人的小娘子,就已经不是活人了。

    腰间佩刀错鞘,悄悄露出一抹寒光来,陈二右手稳稳的握在刀把上,紧盯李窈手中光华耀目的菩珠,抬步就要上前。

    肩上却忽地被人拍了一拍。

    “这位大人,你好大的狗胆啊。”

    错开的刀鞘叫人按了回去,耳边吹过一层轻柔的凉风,跟地府里钻出来的似的,陈二浑身一冷,再往腰间摸,已经空了。

    元岐捏着那把常见制式的佩刀,横身拦在李窈身前,侧身细瞧她手中的菩珠。

    “是个好东西。珠层不见得有多厚重,难得是这份光华,”他微笑着夸赞两句,语气还是那么轻柔,却冷了下去,“见了好东西,是人就会动心。不动心的那不是人。可是就算动了心,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够不够大,如今可是清平盛世。光天化日,便要杀人夺财。大人是生了几个狗胆,敢在我面前。来这一手?”

    卯时初的时刻,青原镇上的镇民大多数还缩在被窝里。外头也听不出什么人来人往的声音。

    李窈这才觉得,先前是自己想简单了。

    因为剖珠而弄湿的双手,晾在露气中,忽然就凉飕飕的。她扫一眼面色阴沉的陈二,还有那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叫门,逐渐围拢过来的灰衣小吏,不免与元岐又贴近几分。站在他身边,壮声势。

    “陈二你可睁大了狗眼,仔细看看,你知道不知道他是谁?敢对我们来硬的,小心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皮质的刀鞘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矮缸,当,当的声响,令听到的人莫名觉得心惊。

    握着刀的青年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量将背后的姑娘遮住了一半。他不出声,只是冷冷地顾盼着,神色始终都透着镇静。单是这架势和卖相,就值得围观的人问上一句。

    “他是谁啊?”

    元岐闻言,忍不住也斜斜看了李窈一眼。想知道在这个当口,是不是要就要道破他的身份。

    李窈:“去年大破漠北蛮族,将他们阻击在边墙外的庾将军,你们知道吗?”

    去岁漠北闹了霜灾,一开春,蛮人的军队就南下扫掠而来。若非有镇守在西北边墙的庾老将军一力阻拦,在乌云山一带大破蛮军。朝廷今年怕是要出点血,才能将蛮人给打发回去。

    庾老将军这一仗打得漂亮,也极得民心。陛下龙颜大悦,还赏了一个忠烈王的名号下来。茶馆戏班子里的老书生,早就将这一场仗编成了戏,搬上了戏台,“乌云山老将破蛮夷”这一段戏码,早就唱遍了大江南北。就连李窈前些日子经过镇上的戏台,都蹭了几句听听。

    “糊弄我们傻呢?庾老将军今年高寿,五十有八。你跟前这位?才算几岁?”

    陈二阴沉沉的,扯过一旁小吏的佩刀,使了个眼色。失了佩刀的小吏会意,往李家过道而去,预备将院门先行掩上。

    李窈:“他是庾老将军的孙子!你们若想用强,先要问问他手中的这把刀!别说我没提醒你,若是你们今日伤了他一根寒毛,他日等庾老将军,别说是你陈二,就是府衙里的张大人,也要被全族夷灭!”

    什么将军之孙的身份是假的。可是全族夷灭是真的。

    李窈心里一点都不虚,此话一出,唬得几个小吏愣在那里,就连陈二本人也露出几分犹豫。

    这个当口,她又扯了扯元岐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到底能不能行?

    前世元岐双腿有残缺,常日靠轮椅出行。

    李窈也就没机会见他动用兵器,只是听重明宫里的人多嘴,说什么殿下从前也是习过武的,一身本事浪费了云云。

    就是真的不行也没什么,反正阿兄那里,门户关得紧闭。只要能拖延上一会儿,大不了她扯开了嗓子喊,总有街坊邻居能听见,容不得这些人白日行凶。

    元岐见她神色变幻,还往东厢房那里看了一眼,就猜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哂,乌黑的眼睫垂下,遮住了鸦青色眼中涌动的寒光。

    轻轻点了头。于是右腕一甩,刀鞘错开,露出下头寒光湛湛的一把长刀。许久不曾动用过刀剑,他使得有些生疏,不过把式本就是从名师那里学来的,够用。

    刀上的冷光如秋水一般晃过院中众人的眼,冷了小吏们的心。

    唯有陈二,被人喝止的羞怒与连月以来上官的催逼压在心头,此刻心头怒火,如溃了的堤坝一般,一泻千里。怒喝一声:“你们怕什么!庾将军的孙子怎么可能来咱们这个小地方!是张大人下令,要将李家人抓回去问官!今日听命行事,以后富贵,少不了你们的!”

    这么说着,眼睛却是直直盯着李窈手中的菩珠。

    几个灰衣小吏又被陈二喝得动起心来,你看我来我瞧你,咬咬牙就要一拥而上。

    李窈藏在元岐背后,心肝也高高吊起来,扯住他的衣袖,“你······”

    “别怕,有我。”

    短短四个字,说得干脆。不像个生在重重宫阙里的贵族公子,倒有江湖游侠的豪情。元岐偏头,冲李窈安抚一笑。再回头时,笑容渐冷,鸦青色眼中透出一股冷来。

    被他盯着的陈二率先发觉那股冷意,心底莫名发寒,就想起从前也见过这种眼神。

    他从前在长平县当差的时候,县上斩首过一个大盗。那个大盗屠过村,看人的眼神也是这样,淬了冰,瞧谁都像是瞧一块死肉。大盗有这种眼神,情有可原,可眼前这个人,只看那双握刀的手,干净细腻,小娘子一般,怎么看,都不是一双沾过血的手。

    心中是这样想的。可是当握着刀的人往前轻踏一步时,陈二就露了怯,身形向后一颤。

    余下的几个小吏,慌得连脚尖方向都变了。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争斗,在场的灰衣小吏加上陈二,足足六个,对上一个只有一把刀的年轻人,杀他,足够了。可是站在年轻人的面前,被那双不带丝毫笑意的眼睛盯着的时候,那种不可抗拒的恐惧从心底油然而生,是任谁都没料到的。

    好在这场对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就被过道上一声凄厉的“哦呦”身打断。

    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里,李家传了好几代的木门被狠狠撞开,又是一队灰衣的小吏涌入院子,将陈二带来的那几人团团包住,围了个严实。

    被派去看门的那个小吏,连扑带爬地滚进了院子,后头跟着的,有一个汗出如浆,面白如玉盘的中年男人。

    李窈认得,这便是陈二口中的那位张大人。

    而张大人身后,紧随而来的那个年轻人,李窈也认识。

    有时上天便是这般奇怪。

    深深恨着的人,再如何厌恶,再如何疏远,也还是被带到了身边,不可抗拒地与有了接触。

    而从前一直藏在心里的人,时过境迁再见面的时候,本以为心中会何荡漾,如何心折,最后却只是心如木石,再也生不起一点波澜。

    白衣锦绣的年轻人,眉目秀美,面若好女。

    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可以指摘的地方,连同衣角都绣上了金色的暗纹,以示家世的显耀,和自身的尊贵。

    他跟在张大人身后,走进了院子,并不在意重重人墙背后被包围的两人,环视一圈,便朗声道:“李兄,故人来访,还不肯出来见客吗?”

    连声音都温柔清爽,难怪当年对这个人动心。

    李窈轻轻一叹,就想起当年。

    当年也是在家中的梨树下头。她冲他拜了一拜,说:“郎君替我安葬了兄长,还处置了杀人凶手。日后郎君便是我的恩人,只要郎君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开口。我绝不推辞。”

    而那个人是怎么说的来着?

    东厢房的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道门缝。

    李宴打开了屋门,形容虽然潦草落魄,眉宇间却透着一股舒展的开朗,像是有什么纠结了很久的难题,终于解开了一般。他站在门槛内,率先透过重重的人墙看过来,看见她安然无忧,微微一笑,又转过身去,应付来客。

    白衣的年轻人和小僮这便进了东厢房。

    李窈想起来了。

    当年那个白衣锦绣的年轻人站在梨树下头,微笑着摇头。

    他说:“我不要你报恩,你若是报了我的恩情,那岂不是就跟我扯平,再也没有关系了。倒不如,就这么一直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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