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玄相比楚玄风小四岁，自小就来庙里玩耍过，那时候，他有个很书生气的名字，叫宋书安。
两人相遇时，楚玄风十三岁，可怜兮兮地蹲在庙门口，宋书安施舍般地往他面前丢了几个硬币，仰着鼻子教训他：“要饭也要讲究方法，山里的庙来的人不多，带的钱都是要供养神仙的，不是谁都像我一样会留点闲钱打发叫花子。”
楚玄风被他的举动惊住了，慢悠悠地抬眼看向他。
他尚不知自己已经得罪了这个庙里有话语权的人，还在教之以为乐：“看你可怜，看在我今天要拜师的份儿上，我再教教你。行乞，去银行门口，那是很难拿到小钱的，十有八九会被保安打出来，但你如果豁得出去，直接让人给你一单大的，不是没有可能，那里面的人，不缺钱，就图个吉利。”
“是吗？”楚玄风眉头微微拧住，似是不信，又似是心存疑惑，又似是其它。
宋书安洋洋自得，只当楚玄风没见过世面，继续款款而谈：“如果你怕承担风险，就保险一些，却菜市场转悠。进出那里的手里多少有些零钱，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积少成多，发不了财，也不至于饿肚子。我做过一个调查，会找商机的乞儿，一个月赚个一两万，是没问题的。”
楚玄风把三个硬币依次捡起来，没理会他的话。
他终于感觉到了楚玄风的漠视，不客气地推了楚玄风一把。
楚玄风没提防，被他推了个四脚朝天。
他趾高气扬地控诉楚玄风：“我这么费心教你，你连个谢都没有，没礼貌！”
“你才没礼貌。”楚玄风慢慢握紧了手里的硬币，就地坐着，笑眯眯看向他，“收了你的卦金，我给你算一卦吧。”
“啥？”宋书安有点懵，“你说你要给我算卦？”
楚玄风：“你今天拜不成师。”
“胡说八道！”宋书安抓紧他的衣领，提起拳头凶巴巴地对着他，“那你算出来今天会挨打吗？”
“除非你这辈子都不想拜师了。”楚玄风笑得欠揍，却真让九岁的宋书安有顾虑。
正在这个时候，从庙里跑出来个五岁的奶团子：“坏人！你放开我大师兄！”
奶团子皮肤滑嫩瓷白，一身白色的练功服，一看就是庙里的宝贝疙瘩。
她脖子上挂着个红色的吉祥如意纹符包，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两双水灵的大眼睛里透着凶光。
她冲过来，用力推开宋书安，像护犊子一样把楚玄风护在身后，嘴里头头是道：“在庙门口还敢造次，灵官爷会放雷劈你的！”
“啥？”宋书安一个头两个大，看看眼熟的小奶团子，又看看在奶团子身后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朝自己投来挑衅目光的楚玄风，“你……你们认识？”
这年头，庙门口的乞丐都算庙里的人了吗？
他聪明的头脑第一次宕了机。
楚玄风整理好衣服，转身，朝庙门处一拱手：“师父！”
“嗡！”宋书安脑子炸开，如木偶人一般僵硬地转头看向庙门处。
一个精神矍烁的百岁老道人背着手站在门口，严肃地打量着他。
他的父母正尴尬地站在老道人身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他。
“道长。”宋父率先打破尴尬，“犬子虽然做错了事，但本意是想帮人。有一颗赤子之心。”
“有聪明是好事，太聪明，不见得是好事。”老道人朝奶团子招了招手，“玄灵，过来。”
“是，师傅！”小金蕴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走上台阶，站到老道人身侧，小手指向宋书安，“他才不是想帮人，是想高高在上地施舍。”
宋家父母更加尴尬，恨不得脚下就有地缝能缩进去。
金蕴的话说出来，老道人一脸认同之意，已经断了宋书安的拜师路，宋母还想再挣扎一下：“孩子还小。”
看一眼比他更小却像大人一样讲道理的金蕴，宋母换了个切入口：“我们没他聪明，又不会教，只知道越聪明的孩子越要找对的人管教，如果长歪了，肯定会给社会带来很大的灾难。罗道长，要是你都不教他，那……”
她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金蕴抿唇看向宋书安。
大师兄对她可好了，这个人欺负她大师兄，她很讨厌他，不想让他进师门。
但是……如果真因为他失去了这次机会，让世界上多了一个大坏人，那……是不是就会像罗师傅说的那样，产生承负啊？
“玄灵？”看她一脸纠结的样子，罗道长揉揉她的头，看向楚玄风，“玄风，你是事中人，你怎么看？”
把玩着手里的三个硬币，楚玄风微微一笑：“如果来一个人拜师咱们就收，那我们庙里成什么了？师傅成什么了？”
罗道长捋着胡子点头。
“这……”宋父宋母想说什么，但再劝，都显得他们不讲道理了。
楚玄风可没有见好就收，继续说：“师父收弟子，本就是要考核，有门槛，如果达不到门槛就去当坏人，危害世界，是他原本的人品有问题，而不是师父不收他有错。”
他微微偏头，用只有他和宋书安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提醒：“我说过，你今天拜不成师。”
“懒师父喜欢收这样利根器的弟子。”罗道长连连点头，又问，“那你的意思，这就让他下山去？”
宋父宋母急了，不约而同道：“几位道长，再给书安一次机会……书安……”
宋母催促还在发愣的宋书安：“平时顶聪明的一个孩子，怎么现在一句话都不会说了？快向人家道歉！”
宋书安恨恨地瞪一眼楚玄风，不情不愿地开口：“对不起……”
毫无诚意，甚至还带着一点恨意。
楚玄风能看出来，罗道长和宋父宋母自然也瞧见了。
金蕴撇撇嘴。
楚玄风话风一转：“不过，师父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们可以在合适的情况下，给人悔过自新的机会。”
“哦？”罗道长看着楚玄风，越发赞赏，“说下去。”
楚玄风：“咱们师门收弟子，前提是这位善信能通过师门的考核。一日两日肯定不行，一年两年或许可行，十年二十年的也不是没有，一辈子坚持到了最后才成功拜师的也有史可查。所以，我想……”
他含笑看一眼宋书安，朝罗道长拱手：“如果他真心诚意拜师，也是真的知道错了，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上学的空余时间里上门跟在师父身边，等到天时地利人和之时，再收他入师门。”
“是个不错的主意，玄风果然有大师兄的胸襟。”罗道长夸赞道。
落入绝地又逢生，宋父宋母感恩戴德，谢了罗道长又谢楚玄风和金蕴。
宋书安也不情不愿地向楚玄风低下了头。
但他们之间的梁子，从那个时候就结下了。
后来，金蕴看着他们表面客气，暗地里针锋相对。
宋书安看着罗道长收了谷梁玄金，又收了王玄泽，终于在王玄泽拜师的那天下午，跪到了罗道长面前。
金蕴的四位师兄里，宋书安是最先认识罗道长的，却是最后行拜师礼的。
王玄泽羡慕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他们俩兄弟感情真好！”
感情好吗？
金蕴知道王玄泽这么判断是因为他们勾肩搭背，还是在庙里！
正常来说，关系再好的师兄弟之间，也不会拉拉扯扯。
但金蕴疑惑：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是在动粗！
谷梁玄金笑呵呵：“兄友弟恭，不错不错。师父看到了一定高兴。”
金蕴心头一动，朝谷梁玄金看去。
对啊，罗师傅去了六年，他们这比赛就搞了六年……
谷梁玄金恢复了不少，先去了灵官殿。
金蕴背着王玄泽走向他的单房，又出去，把从飞机上取下来的轮椅搬了进来，看到手机上有一条新闻，马上给许源发了条信息。
刚发完，就听到了宋玄相叫她。
“小师妹啊！”宋玄相站在慈航殿门口，浅笑着看向她，“事情怎么突然成的？说分手就分了？你给他做了三年替身，就没给他点教训？”
金蕴看向他。
这才是她熟悉的四师兄，瞧着公子如玉，人畜无害，金丝眼镜后的那双眼，仿佛能洞悉一切，那乍看之下温和有礼的笑容，实则蕴含着蔑视和伪装。
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怎么？对他有感情了，下不了手？”他推着眼镜笑笑，“没关系，还有师兄在。新仇旧恨一起算，保证让他……”
“谢谢四师兄的好意。”金蕴微微一笑，“但是我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好。师兄与他若是有旧恨……”
微一顿，她平静而笃定地道：“各论各的。”
宋玄相愣住。
谷梁玄金从灵官殿走出来：“你还不知道小师妹的脾气吗？她的事情，向来自己处理，需要咱们的时候，自然会和咱们说。他怎么和你结仇了？你是个修行人，有什么化不开的仇呢？”
这话，他是对宋玄相说的。
说完，他看向金蕴：“说起来，你这几年，什么也没和我们说过，大师兄问你，你才偶尔说一点点，是挺让人担心的。被人欺负了三年闷不吭声。以前的你，可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变的。”金蕴用谈论天气般的语气说着，“这事上，唯一的定数是变数。我也是到昨天晚上，才知道他宁愿给我五百万也不愿意把那套房子留给我。”
被她的话吸引到，宋玄相来了兴致：“不对啊，那里房子贵是贵，也不要五百万吧？”
微一耸肩，金蕴摊开双手。
她也不能理解：“不过，他也没有要卖房的意思，那一整栋楼上下，我都打听过了，没有人要卖房，倒是有人愿意出租的，只是人家户主出差在外，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谷梁玄金如释重负：“五百万啊！小师妹，果然得是你，我们败给你了！庙是你的”
疑惑地瞥向他，金蕴往王玄泽的单房里走：“叫上大师兄一起，咱们到四师兄那里谈谈吧。”
谷梁玄金自然没有异议。
宋玄相一面往他们的方向走，一面道：“大师兄去工地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不得回。刚好，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背着他谈。小师妹。”
他走到金蕴身边：“那五百万，咱们分吗？”
这语气！
这感觉！
就好像古代的山匪抢劫了过路的肥羊，几个人背勾着背，商量着避开谁谁谁分赃去！
关键吧……
他那神色，还是一本正经地算计，完全没觉得自己讨论钱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被金蕴淡淡瞥一眼，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又说：“不分也行啊，你有这么多钱了，总不能坐吃山空。我教你理财赚钱，包管你轻轻松松赚得盆满钵满，不像玄风那老六，一天到头身上不超过六百六十六块！”
“你很会赚钱？”接过谷梁玄金递来的凳子，她坐下，问宋玄相。
宋玄相想也没想，就答：“那当然啊！那是你们不混金融界，如果混了，肯定能知道我的名字。我赚钱的能力不是吹的，一年几十万，轻轻松松。”
王玄泽和谷梁玄金想要拦他的话，但他说得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金蕴点头重复道：“一年几十万，轻轻松松……”
宋玄相：“对啊……”
他反应过来了，愣住。
金蕴看着他微笑：“那么，六年，起码赚了一百二十万？”
王玄泽和谷梁玄金无语看天。
“这……”宋玄相欲哭无泪，“大师兄怎么还不回来？我去找他。”
无事楚玄风，有事大师兄。
果然很宋玄相。
说着，他就准备往外走，金蕴在他身后开口：“不用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找大师兄打个电话就行了。”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按下了免提键，楚玄风的声音在王玄泽的单房里响起：“小师妹，谁欺负你了？”
听听……
楚玄风接到她打过去的电话，永远是关心的态度。
这六年来，她为什么就完全感觉不到呢？
此时，泪意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