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风师兄，怎么了？”谷梁玄金小声地问楚玄风，目光瞥向那扇紧闭的门。
他有家要养，不像楚玄风一样有九成时间待在庙里，但他也知道他们的师父对金蕴级为看重，而金蕴也一直乖巧聪慧。
按他所见，金蕴不上学的时间都跟在罗道长身边，事无大小，罗道长都愿意听她的分析和意见，更愿意什么都教她。
“还不是师父不肯收她为徒呗。”单手抻住扫把，楚玄风打起了八卦掌，掌风打到谷梁玄金面前了，后者都没发觉，他的手掌从谷梁玄金眼前拂过，“发什么愣呢？我和你说，这事儿你就当不知道，没发现，一会儿你去外头等着，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谷梁玄金可算回过神了：“师父还没收玄灵师兄为弟子吗？她不是大师兄？”
楚玄风的扫把把儿不轻不重地击在谷梁玄金光秃秃的头上：“想什么呢？想什么呢？咱们庙，从明朝开始，就是个乾庙，从来没收过坤道。除非师父的师父，也就是咱们的师爷回来，不然……”
他看着罗道长的门，神色莫名：“总归，不管有没有这个礼，她永远都是我们的小师妹。”
“小师妹？”揉着光头，谷梁玄金更懵了，“咱们，不是不分男女，一律叫师兄吗？”
楚玄风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拜师的时候，师父有没有问你，会不会把玄灵师兄当成亲妹妹一样照料？”
“有啊。玄灵师兄那么小，当然要把她当妹妹照顾。”当时的谷梁玄金还没有品出来这话的意思，许久之后，才慢慢悟出滋味。
罗道长是个很重规矩的人，所以，在他面前，他们一直称金蕴为玄灵师兄，私下里，他默许他们叫她小师妹，是因为，他希望他们能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
不能收她为弟子，却把衣钵传给她，让自己的弟子与她情同兄妹。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惜啊……
“可惜啊……”谷梁玄金突然发出的一声长叹，引得宋玄相频频相望。
但他没有进一步开口的意思，宋玄相也没有再问，看着灶膛里的火，神色间明明灭灭。
楚玄风一直到入夜才回到庙里，昏黄的灯光下照出他一身藏青色的棉工作服上染着泥。
他小心翼翼地从推开后门，看一眼挂在屋檐下的一盏灯，微一愣，笑了。
十几年前，他每每晚归，都会看到罗道长和金蕴给自己留下的一盏灯。
最开始，是挂的油灯。
庙里通电后，换成了一盏充电式的防水挂灯。是金蕴学会网购之后买的。
终于，又充上电了。
小小乐呵一会儿，他又头疼起来，小心探头看一眼金蕴房间的方向，确定那里没有亮灯。
“小师妹睡了。”
听到说话声，楚玄风打了个激灵，瞧见是宋玄相，他才松一口气，拍拍胸口：“怎么是你在这里？”
宋玄相微笑着：“不然你希望是谁？小师妹吗？”
“那还是算了。”楚玄风呵呵一笑，往他身后看，“二师兄呢？他今天竟然睡那么早？”
宋玄相：“二师兄晕机，小师妹给他用了药，现在都打呼噜了。”
楚玄风点点头，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宋玄相紧跟其后：“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手放到门上，楚玄风停下来偏头看他，“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说完，他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嗤了一声，笑得有些讨打。
“庙的所有权，不会归小师妹。”宋玄相这话说出来，楚玄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我知道你想要这个庙的所有权。我们五个，谁不想要？”
楚玄风严肃地看着他：“但是你想都别想，这个庙，只能是小师妹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玄相的话还没说完，楚玄风已经推门进屋，关上门，把他和他的话都隔到门外。
楚玄风轻轻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过来：“没得那二两金刚钻，谁敢走江湖？歇着吧。别把小师妹吵醒咯。”
隔着一面墙，金蕴在黑暗中睁眼听着外面由远及近的声音。
他们说得很小声，但他们不知道，她从小就做了五识锻炼，哪怕这几年因为情绪状态很糟糕，懈怠了，五识也比常人好很多，他们的对话，她都听了进去。
原来，真的和她猜想的一样……
为什么最初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们真的是要在罗道长尸骨未寒的时候抢小庙的继承权呢？
她闭着眼，任由眼角的泪水无声流下。
近两千个夜晚，由一开始的悲伤流泪，到后来的麻木而不自控，现在，她似乎感觉到了泪水的温度？
与之同时，许唐开门走进家中，神色一顿。
他记得，他每天回到家中的时候，一开门看到的是暖黄的光。
但现在，到处漆黑一片，比外面还冷。
打开灯，他看到空荡荡的房间……打碎的东西已经被景淮安排人来清理走了，就算大雪办事不便，景淮也找了不少东西进来摆着，但他还是觉得太空了。
拿出手机，他打给许源。
响了很久，电话那边才传来许源说话的声音：“哥啊？怎么这么晚给我打电话？”
完全没听到许源像昨晚一样为了金蕴气急败坏的声音，许唐坐在金蕴昨天坐过的地方，偏头看向窗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金蕴呢？”
“你找蕴姐啊？”许源打开酒柜，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一面开塞一面说，“怎么不直接打她电话？”
往酒杯里倒着酒，他想到什么，笑问：“怎么？后悔了？”
脸上还在发疼的伤提醒着他昨晚许源一再说他会后悔的。许唐一口气堵在心口，恨不得再往许源身上来两捶：“她要是知错了，没地方去，还可以回来住。”
“哥，现在天黑了。”许源端起高脚杯，眯着眼慢慢摇晃。
许唐不明所以：“嗯？”
许源一口把小半杯的红酒灌进喉里，畅快地道：“不是适合做白日梦的时候。”
如果不是看到了许唐开给金蕴的五百万支票，他一定不会这么客气地说话。
嗯！
一定不会！
这一夜，有人如许唐、宋玄相一般失眠，也有人如许源、谷梁玄金一般，睡了个痛快。
第二天，金蕴起得很早，但楚玄风已经在院里打完了一套拳。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他。
他打完最后的收式，迎上她的目光：“张和跑了，昨天为了逮他，回来晚了。”
“他为什么要跑？”金蕴疑惑，“发现有镉污染，这是意外，又不是他的责任。抗拒公害防治，那才要负责呐。”
“认知受限。”楚玄风说了这四个字，无奈地笑了，“不管他了，这个事情我来处理，咱们先好好过斋，再说比赛的事。”
“啊……”金蕴愣愣地点头。
楚玄风笑了：“怎么？你不会以为我想躲吧？”
金蕴微笑：“怎么会？”
但她脸连到耳根上升起的红色出卖了她。
眼看楚玄风去了王玄泽屋里，金蕴走进厨房，这才发现，谷梁玄金和宋玄相不知什么时候都已经起来，一个掌勺，一个烧火，灶台上已经摆了四菜一汤，锅里还炒着一个菜，旁边的大蒸笼上冒着热气。
她停在厨房门口，看着氤氲的雾气，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现在还是罗道长还在的时候，到了隆冬，几个师兄弟齐聚在一起，可以吃到二师兄顶好的厨艺，可以看到大师兄和四师兄斗嘴，可以和罗道长一起听三师兄讲许多考古时有趣事。
罗道长不知出生年份，连出生的月与日也忘了，只知年逾百岁。
他没有身份证，坐不了高铁和飞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星城，金蕴也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星城。
王玄泽对外面世界的描述，填补了她的生活空白。
她想起来，每每自己流露出对三师兄生活的渴望时，罗道长总会说：“开了年，玄泽，你带她出去走走吧。”
每每这个时候，金蕴不等王玄泽点头答应，就连连摇头：“我不出去。师傅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师傅不在的地方，我不得安心。”
她给人留灯的习惯，是从罗道长这里传来的。
每每看到院里深夜还挂着的灯，她会觉得安心，觉得这是家的方向。
五个人坐了斋堂的六人座圆桌，主位上的碗里摆了三个馒头，放着筷子，仿佛还有人要过来落座，但谁也没说要等第六个人。
几人如同听话的孩子般，规矩地吃完饭。
逐一放开筷子后，楚玄风开口道：“大家都还保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啊，不错不错，师父他老人家知道了，一定会夸我这个大师兄当得好的。”
“切……”宋玄相不服气地从齿间咬出声。
楚玄风仿若未闻，继续道：“今天大家都到齐了，小庙的归属权，咱们也该说道说道了。”
目光从几位师兄弟面上滑过，在宋玄相面上微微一顿，他道：“小师妹没靠玄学就得了五百万。小庙归他，你们没意见吧？”
宋玄相：“不用看我，反正这庙归谁都不归我。我入门晚，也没有发言权。”
听出他话里带着的气性，楚玄风目光微深。
“我有意见。”金蕴这话一出，在座四人皆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金蕴把手机放到桌上，示意大家看手机界面：“昨天就想和你们说的，我想，我在这场比赛中，已经没有继承权了。”
谷梁玄金拿起手机看一眼，脸色一变，把手机递给楚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