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蕴还没走到大门外，就被楚玄风拦住。
不等楚玄风说话，她也已经发现了，一些狗仔子们假装路人蹲在盛御大楼的两侧，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个节点上，自然是蹲许唐的，还有可能……蹲她？
不管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先拿出一个口罩来戴上：“好了，我们进去吧。”
楚玄风依旧横臂拦着她：“你别去。”
把车钥匙塞她手里，他交待：“花妍和你待车里，我和许源去。”
金蕴：“……”
不等金蕴说什么，花妍已经跟上来，开启了她的助理身份：“我陪着师傅，不让那些人靠近。”
许源也跟了上来：“这些狗崽子，真的太烦人了。也不知道我哥现在怎么样，有没有来公司。”
花妍冷笑：“你哥那么大个人了，自己不会想办法？一点点事都需要你去操心？”
“不是……”不等许源说完我，花妍已经转过头对金蕴温和地说，“十有八九是冲着金凤奖的事来的。”
金蕴点点头，坐回车里，眼见着许源被眼尖的狗仔们拦住围得水泄不通，不由得庆幸：“还真是冲我们来的，幸好大师兄反应得快。”
不然，被围住的十有八九就是她了。
说完，她没得到花妍的回应，偏头看到坐在后座的人正用含着恨意的目光盯着许源的方向……
疑惑地顺着花妍的视线，金蕴突然发现，她看的，或许不是许源，而是盛御集团？
“你和盛御集团有矛盾？”金蕴反应过来，“你之前工作过的公司，被盛御集团干倒闭过？”
才问完，她又觉得不太对了。
花妍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盛御集团，之前也没见她这么大反应。
不等金蕴琢磨清楚，花妍开口了：“师傅，你知道吗？我被人贩子抱走的时候，很害怕，想叫爸妈救我，叫不出声音，当时，我记得自己出生在星城，还记得妈妈的手机号码，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电话打出去，刚接通就被人发现了。”
听她开了个头，金蕴就已经猜到了中间的关联，没有打断她，安静地听着。
有些人，有的时候，只是希望自己说出来的东西有人听着，所以，有一个职业叫“倾听师”，专业做一个倾诉者的倾诉对象，不需要给出什么建议，只需要时而发出一点回应式的声音，让倾诉者知道有人在认真地听，就够了。
花妍沉入了过去的回忆中，满脸悲戚和惊惧：“他们把我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水喝，打我，只是不打脸上。因为脸上带伤，卖不出好价钱。”
“当时肯定很害怕，很疼，很绝望吧？”金蕴轻声道，“虽然我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我共情到了你的情绪。”
密码相当正确！
听完她的话，花妍的眼泪汩汩向外流：“对，当时被打得伤口发炎，高烧了几天，他们不给送医院，也不给治，让我硬扛着。我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我很想活着，真的扛过来了。我就开始装乖，装成什么也不记得了，顺从地叫他们爸爸妈妈叔叔阿姨。”
金蕴：“有很多人吗？”
“两男两女。一对负责在外面抱人，一对负责看着人，联系买主。”花妍擦干泪，苦笑着，“我长得好，很快就被很多人看中，没人会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会耍心机，我用了点法子，让他们把我送到了我觉得最好骗的那个家里。我在那个家里装乖装白痴，骗他们是为了赚钱给他们养老给他们的儿子治病所以想好好读书考大学找好工作。他们以为我那么小的年龄就给抱过去了，什么也不记得，加上我演得好……”
眼泪又往下流，她一面擦一面说：“他们终于答应让我上学。但他们买我花光了我所有的钱，所以，学费得我自己挣，挣得的钱，还得分一半给他们。”
掏出纸巾递给她，金蕴觉得自己眼睛也有些烫。
有时说能共情到只是宽慰对方，但这一次，她真的感觉到了那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暗的绝望。就像罗师傅刚离开的时候那样，她感觉全世界都保持着那天晚上那样的冷和黑，还很滑，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倒再也爬不起来。
用力吸了吸鼻子，花妍勉强笑道：“但是我怀着希望。”
金蕴微怔。
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怀着希望吗？
花妍道：“我那时候很小，关于家人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我不是被父母遗弃的，我有很爱我的父母和哥哥，只要我从那里逃出来，找到他们，我就一定能回归正常的生活。”
“哥哥？”金蕴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个词。
花妍未察觉到她语气里细微的变化，点头：“对。我有个哥哥。虽然嘴里总是说我太重，但他不是嫌弃我，是嫌弃他还太小，抱不动我，想要快点长大。”
想到哥哥，花妍脸上的笑容没那么勉强了：“只要能有一丝半点机会，我都会抓住。所以，我学开拖拉机，给人在村里运货，犁田，播种……各种农活，家里的活也不敢停。慢慢的，他们真的相信了我，让我出去上学。但又提了个要求，上学期间赚的钱不能比现在的少。”
“真狠呐。”收到她投过来的视线，金蕴感慨道，“好在你聪明，这样的情况下都能考上大学，回到星城。”
“那又怎么样呢？”花妍面上流露出更深的绝望，“我拼尽所有的力气回到星城，来到这里的时候，家没了。被他们建成了高楼大厦，我连找个人问的机会都没有。你知道那是怎样的绝望吗？好像，整个世界，唯一的星光，我的灯塔，都灭了……”
金蕴拉起她的右手，垂头看一眼。
按梦里梦到的，那姑娘在黑暗中朝自己伸出求救的手。她记得是左手，可如果换到姑娘所在的位置，那应该是右手……
不过……花妍的右手虎口上干净得没有一点伤痕。
她就势拍了拍花妍的手背，以示安慰：“我懂。我也见过整个世界黑暗的时候，但现在想想，其实不是世界黑了，而是我眼前黑了。”
花妍一怔：“是吗？”
金蕴点头：“对。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当初，我也以为全世界都黑了，傻了很多年。后来，我发现，其实只是有什么挡住了我的眼睛。”
她抬手轻轻覆住花妍的眼睛：“你瞧，是不是黑透了？”
收起手，她温柔地道：“现在，是不是又能看到了？”
见她掌心里沾了泪，花妍赶紧抽出纸巾来给擦。
她垂眸看着花妍：“当我拿开手重新看世界的时候，我看到了我身边还有一直在我身后等着我召唤的师兄，看到了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许源，看到了许多人对我的夸赞和认可，还看到了你……”
花妍抬头，错愕地看向她。
她微笑：“我们一起在山里的第一个晚上，我也想过把自己留山里，但转念一想，不行。你和我一起待在这里，我如果做了什么，第一个被连累得说不清楚的就是你了。而且，我感觉到了你需要我，这么一个倔强又顽强、执着的人需要我，我身上背着你的希望，希望之重，让人不敢轻视生命。对吗？”
虽然不知金蕴说得是真是假，但在听到她问“对吗”这两个字的时候，花妍下意识点头：“对。”
神仙说得都对，更何况是仿佛从天而降来救赎自己的神仙呢？
顺着她的话，金蕴继续引导她的情绪和思绪：“所以，我将我未来工作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愿意承受起这份重量吗？”
没有听到花妍的回答，但她看到花妍用力点头，用力擦拭眼泪，疏通鼻子，号啕大哭。
她笑了笑，放开花妍，戴上耳机，给足花妍足够的自我排解空间。
同时，她拿出手机，打开出王玄泽的微信聊天界面：【我可以坐诊，但有条件，要和话事人当面谈。】
金蕴：【妥了，就可以约定坐诊时间。】
王玄泽几乎秒回：【！！！】
王玄泽：【今天收到的全都是好消息！】
王玄泽：【什么什么日子？】
王玄泽：【如果不是生病，我今天非得要和你们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王玄泽：【师父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他后继有人了！】
金蕴对着他最后那条消息看了良久：【嗯】
六年多了，自罗道长离开后，她浑浑噩噩，将自己藏进茧房之中，双手覆眼，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找不到自己人生的方向，但在她站起来拿开自己的手后，发现茧房有裂，透着光，在现在，她仿佛拉开茧房上的裂，看向了外面的世界。
其实，或许路一直都在，只是茧房瘴眼，她选择了沉睡。
罗师傅是离她而去了，但罗师傅守护了一生的东西，大多在她脑中，在她手边。
她与罗师傅的关系，不仅仅是耄耋独孤老人与被遗弃的稚童之间的陪伴，更是一种传承，是文化、是知识、是技艺……是敢于直面世界、直面人生的传承。
其实，只要她一直用着从罗师傅那里学来的东西，罗师傅就一直在，从没离开过她，也绝不会离开她。
她眼前的字，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