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在进步，城市要发展，在时光与历史交织的巨流中，一个人一个家庭就如同沧海一粟，无力反抗，就算跳起来也最多是少许不足道的浪花，很快又湮寂下去。
许多历史上的轻飘飘的一句话，某场战争的胜利，某个工程的顺利实施，是好消息，但落到具体的人家中，就成了悲欢百态。
一场战争的胜利，是举国欢庆的事，同时，也是无数英烈之家洒泪之时。
一个工程的实施，是利国利民的事，同时，也是许多寻常百姓动荡之期。
金蕴心里明白这些道理，但她没有用这些大道理来劝花妍，甚至对楚玄风都没有提过。因为她清楚，他们不一定不知道这些道理，尤其是楚玄风，许多事情，看得比她还通透，不会不明白，但历史的尘埃落到单个人或是单个家庭身上，都是泰山压顶，天翻地覆。
感情有亲疏远近，再懂道理，面对最后希望被摧毁，谁也不可能没情绪。
所以，在这种时候，金蕴做了很多心理咨询师会做的选择：让花妍把情绪发泄出来。
哭了大概小半个小时，花妍终于止了哭，拿纸巾擦着红扑扑的脸，笑了：“你看我，星城能建这么高的楼，是星城的地标了，听说带动了星城的GDP，我要是和别人说不喜欢，恐怕要挨打的。”
瞧，花妍也知道这栋楼建起来，对这个城市来说是好事！
听到她的话，金蕴摘下耳机：“没什么事你也不会和人提起那样的过往，对不对？”
“对……”花妍仔细想了想，“我只和你一个人说过，昨晚许源抓着我问，我都没说……”
想到昨晚面对他的执着而发生的事情，花妍的脸更红了。
这时候，楚玄风已经大步从盛御大楼里走出来，不知对着那群围着许源的狗崽子说了什么，那些人一股脑儿地就散了。
等他带着一身狼狈的会许源坐进车里的时候，迎上了两位妹子投过去的崇拜目光，他下巴一翘，越发傲娇。
金蕴仔细打量一番许源，扣住他的脉门，确定他只是衣服头发乱了些，脸黑了些，气血冲肝冲心了点，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坐正问楚玄风：“你怎么帮他解围的？”
一开始，她看到许源被人那样围住的时候，有心相救，但没合适的法子。
那些人本身就是针对她来的，如果她掺和进去，就是纯纯的添乱，而不是帮忙了。
后来花妍情绪上头，她也动了情绪，就暂时把许源这可怜孩子忘到了脑后。
楚玄风得意一笑，傲娇地没说话。
许源乐呵呵地整理衣服：“楚师傅说我哥已经去地下车库了，就把他们骗去地下车库的出口堵我哥了！早知道，我早点用这招就好了。”
楚玄风痞笑：“我可没骗他们。”
许源目瞪口呆：“啊？！”
楚玄风可没有要同他多说的意思，亲妹妹没找回到，金蕴就是他的逆鳞，能见到的唯一亲人了，触他逆鳞可比把他家收购拆迁了严重，给他使这点小绊子而已……
想到许唐面对将自己围得团团转的狗崽子们气得不轻又无能为力的情景，楚玄风笑容更甚，问金蕴：“事情都成了。现在回家给这两个小家伙合婚看日子去？”
小家伙？
许源瞪大眼，马上反应过来：“我今年27岁了好吗？比蕴姐还大两岁呢！”
没人理他。
金蕴点头：“你和许源先去，一会儿找个地铁口停一停，花妍陪我去趟医院。”
车里的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看向花妍。
不知他们想到了什么，一个比一个沉默。
楚玄风收了笑，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直接送你们到医院，我也去看看老三，顺便，和他聊点事。”
具体聊什么事，他没说，金蕴看他没有想说的意思，也不再问。
凑巧，人医的院长有时间，愿意同她谈一谈条件，她就出现在院长办公室里。
医院院长办公室和庙里的单房不一样，空间宽大，靠近入门处有张一字型的皮质沙发，沙发前摆放着茶几，茶几上摆着今日新到的报纸，茶几的一册放着大号的报纸架，一面排列着满满的报纸。
一张宽大的褐色大书桌后除了一张大大的书柜外，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老人抬头看向门边，见到金蕴和花妍的时候，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呵呵地站起身迎上来：“你们谁是金蕴？”
在他打量金蕴的时候，金蕴也在打量他。
满头白发显然是肾气损耗过重，明明五十几岁的面容，却有七八十岁的头发，眼带很重，额窄面宽，但精神矍铄，双目有神。
她微笑着点头：“是孙院长吧？久仰大名。这是我的助理花妍。我日后的工作行程都需要她安排，所以，我把她带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读书时知道的那位为了攻克疑难杂症而一年白头的院士，竟然在人医当院长，不由得肃然起敬。
显然早就听惯了这样的话，孙天栗并没有什么在意，反而顺着她的话接过去：“要是真的久仰大名了，怎么这么难请得动你呢？你才是让我如雷灌耳啊！”
说着话，他做了个请金蕴坐下的动作，位置，是与他办公桌后坐椅相对的办公椅。
又对花妍做了个请坐的动作，不过是指的位置是门边的沙发。
金蕴不疑有他，坦诚地说：“我刚上华大时，课本里就写过你。当时你才三十多岁，头发全白，我很敬重你。”
感觉到她不似别人只是口头上的客套话，孙天栗一怔，和蔼地笑了：“对对对，我是听说你是华大少年班的，没想到这个时候，教科书上还有我啊。”
“英雄什么时候都该被铭记。”金蕴也笑了，走到椅子边，“不论是不是活着，都该受到最高的尊重和礼待。”
孙天栗神色动容，但他毕竟阅人无数，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他一面坐下一面道：“我还以为华大少年班都是些高智商低情商，只知道闷着头做死事的木头疙瘩，没想到，出了你这么个伶俐的。没毕业有点可惜了。”
金蕴也坐下：“有证，是合法行医就行了。没毕业并不影响我要和你谈条件的心，毕业了，也不会改变我想要谈的条件。”
一开始就差点被人掌控主动权，落入下风，金蕴不由得提起精神，认真地应对起来。
交叉着双手放在桌上，孙天栗也认真起来：“你想要什么条件？待遇，可以再加一千一个月，医院可以给你提供职工宿舍，给你套双人的，可以和你的小助理一起住过来。不过，你一周至少要坐诊两个半天。”
“我可以不要职工宿舍。”摇了摇头，金蕴严肃地道：“我听说我们医院是可以做DNA鉴定的。”
花妍瞳仁震荡，目光粘在金蕴的后背上。
如果不是时间和场合不合适，她这会儿还想再哭一场。
孙天栗更疑惑了：“想做DNA鉴定，随便找个合规的机构都会给你做吧？”
金蕴：“我是想大海捞针式地找人，可能办法是蠢笨了点，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了。”
“我的助理，花妍。”她回头看一眼花妍，“回到星城想找亲人，但是家里旧址拆迁，不知道去哪里找亲人。我想，如果把她的基因放进咱们医院的基因库中，与每天来往这里的年龄相仿的基因比对，或许，能有机会？这是一件好事。”
她以为，孙院长会答应的。
毕竟，当医生是治病救人，这也是救人。
但孙天栗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可以给你再加一千的坐诊费，但你的这个要求，除非被鉴定的双方自愿，或者有公安、司法机关强制鉴定，不然，不符合做DNA鉴定的规则。”
金蕴愣了：“这样吗？”
倒是刚好在她的知识盲区了。
孙天栗点头：“对。而且，如果是男方单独带孩子来，还必须要出具女方已知情的证明。不然，医院也不能给他们做DNA检测。”
“原来是这样……我了解了。”金蕴站起来，“是我冒昧了，差点做错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花妍跟着站起来。
煮熟的鸭子哪有让它飞了的道理？
跟着站起来，孙天栗叫住她：“你的要求，我是没办法答应，但是有一点可以为你做的。”
金蕴回视他：“什么？”
孙天栗：“如果你开始在我们这里坐诊，你们确定好了目标要做DNA鉴定，全免费。”
金蕴哭笑不得。
她是缺钱，但不缺这点钱，而且《秋水逝》的片酬下来后，会是一笔不小金额的进账。
想这样做，不过是想尽快帮花妍找到家人。
“谢谢孙院长的好意。但我还没有毕业……”她拒绝道，“我突然想到，我们其实可以报案。虽然案件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但有警方帮助的话，或许可以申请在全市范围内找人？”
哦豁，煮熟的鸭子上别人餐桌了哦……
孙天栗还想劝说。
金蕴笑眯眯地和警方说：“到时，我可以和警方建议，把鉴定点安排在咱们这里。毕竟，您发话了，费用全免。不是么？”
说完，她朝孙天栗抱了个子午诀，带着花妍走了出去。
孙天栗看着她即将从视线中消失的背影，一哂：“有点意思。”他这样的人，竟然被一个毛头丫头给捉弄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起，屏幕上显示“江柔嘉”三个字。
他接起电话：“柔嘉啊……她刚走……嗯……她答应了……”
挂断电话后，他目光微深，轻轻一叹。
自己研究了江柔嘉的心病二十几年，这个年轻的女娃子，真的有办法能给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