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医院的行政大楼，花妍叫住金蕴：“师傅，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
毕竟，孙天栗都没有答应金蕴提出的条件。
金蕴笑了笑：“回头他们再联系的时候，咱们一周要个半天就行了。”
花妍愣住。
“我提的条件，他减半答应，那我也学着他减半答应呗。”顿了一顿，金蕴注意到她表情不太对，问着，“怎么了？”
花妍抿了抿唇，垂眸小声地说：“我们现在真的要去派出所吗？如果报案……”
听她声音小下去，没有要说下去的意思，金蕴安抚道：“这个决定权在你。”
从小被拐，有那么多经历的，是花妍不是她。
她可以给花妍提建议，但不会替花妍决定。
毕竟，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宰，旁人没有资格和权力去干涉。
她的话，落在花妍的耳中有些冷漠，花妍反应了一下，才品出味儿来：“那我，暂时不想见许源，不想和许源在一起呢？”
想到花妍之前在盛御大楼外的反应，金蕴秒懂。
她认真地点头：“那当然也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看一眼天色，她提议：“今天天气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花妍点头，抬眼看他：“那你？”
金蕴：“最近给你放几天假，有大师兄在。”
看花妍立刻急了，金蕴笑道：“别担心，只是让他先和许源熟悉一下工作，回头让你和大师兄陪我去路演。这样，你就不必每天见到他了。”
听她这么说，花妍不好意思起来：“其实，我父母搬迁的事情，也怪不到他头上。”
“我懂。”无需花妍解释太多，金蕴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时代的变迁。这件事怪不了任何人，实在要怪，只能说是造化弄人。你这是情绪上头时的迁怒。这个时候，适合让你一个人冷静冷静，对吗？”
“对对对。”花妍连连点头，热泪盈眶，“我什么都没说，你就懂了，简直太厉害了。”
金蕴笑了笑，没说话，倒是暗暗为许源捏了一把汗。楚玄风说的合婚，得先放放了。
果然，许源得知花妍已经独自回去了的时候，活泼如猴儿的话唠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闷在后坐把头发抓了又抓。
倒是楚玄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询问。
《秋水逝》还在进行后期制作，但宣传已经开始了。
因为投资方牵扯到了小庙要开始修缮，金蕴五个人把东西都从庙里运下了山，她和罗师傅、楚玄风的东西被运到了梧桐路169号。
从东西运过来的那天开始，她就钻进罗师傅的那些东西里，小半个月没出门，就连楚玄风中途出去几天，她也毫无察觉，反正冰箱里有楚玄风给她准备好的食物，她饿了出来捣鼓捣鼓填饱肚子就能再钻进房间里。
直到有一天夜里，楚玄风回来时她正在餐厅吃饭，敏锐地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她放下碗，三步并两步走到他面前：“怎么回事？真被人拐去缅北然后再逃回来的？”
“噗……”楚玄风故作轻松的脸一笑就扭曲了，他捂着腹部，“小师妹，你这是要谋杀亲师兄啊！”
随着他的动作，金蕴就发现了他受伤的位置所在，立刻扶他坐下，替他检查伤口。
“没事没事。我是配合警方去追踪一伙人贩子定位，没想到出了点意外，他们已经安排人给我缝合过了……”嘴里说着不用，但见金蕴瞪自己坚持检查，他又傲娇地差点翘起头上的呆毛。
金蕴皱眉：“缝合伤口之后又乱动了吧？人家给你缝合好的伤口都裂开了。”
楚玄风笑笑没说话。
那不是家里有个一头钻进医书里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师妹吗？
比起之前出入精致的小师妹，他觉得眼前这个穿着居家服，头发蓬松的小师妹更有烟火气，不过，就是吃的东西太不精致了，简直就是随手把菜煮熟，没用心。
明明小师妹陪伴师父多年，一手厨艺……算了，那是给百岁老人做饭的厨艺……还是不提了。
金蕴还是头一回看到跨了半个腹部的伤，整个人都沉闷了下来，提了药箱过来戴上手套给他重新处理伤口。
感受到气氛不对，楚玄风眼睛一转，把目光从餐桌上收回来，看看贡台的方向，又看看茶桌的方向：“找到治好老三的法子了吗？”
金蕴摇头，一面处理伤口一面回答：“镉集聚在体内，就排不出体外，我现在隔一段时间给他施针，只是给他镇痛，以及，想办法让镉顺着他的筋脉往脚聚集，将痛苦程度降到最低，我现在要做的是，保住他的脚以上。”
听她这么说，楚玄风心里一沉：“那你的意思是，老三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保他性命的最好办法了。”重新给他包扎伤口，她转到了楚玄风身后，“如果顺利的话，用腿换命，还是值的。到时再找机会，给他安上假肢，除了不能再下古墓，上山不是那么便利外，倒是不影响日常生活。”
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
对于王玄泽来说，没有腿就意味着不能再进古墓，就意味着他人生的意义就此失去，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可如果不想失去腿，就有可能失去命。
“老三知道吗？”楚玄风问。
“嗯。”金蕴应了一声，“这还只是我暂时做出的最好的设想，还不一定能成。”
楚玄风：“……”
得儿，也就是说这话的医生是自己当亲妹妹盯着的小师妹，换个人，他可能还要斟酌一下可信度。
眼下这样，也就是说，他们的核心努力只是保住王玄泽的性命了……
“他无儿无女的，也没个家人，这以后可怎么生活？”他感慨道。
“无妨的。我和他商量过了，以后我开个诊所，或者心理咨询室，需要帮手，咱们的庙既然是古董了，也还需要他看着。他求生意志强着呢。”说着说着，金蕴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三师兄的事，我心里有数，倒是另一件事，我有些想不明白。”
“什么事？”楚玄风顺着她的话问出。
金蕴略微犹豫，在绷带的尾巴上打了个结后开口：“你说，一个被拐卖的人逃出来了，是不是应该报警？”
这个疑惑，自花妍拒绝报警后就有了，只是她无人可问，无人可说。
本以为这个答案是必然的，她没想到，楚玄风摇了摇头：“不对。”
“啊？”金蕴错愕。
楚玄风唇边泛起冷笑：“我这些年为了找楚林，见这些人这些事见得多了。很多受害者在看到我们的时候，并不信任，因为他们或许曾经逃出来过，向他们觉得或许能信任的人求助过，但这种时候，信任就仿佛成了原罪。”
金蕴心头一震。
楚玄风想到了什么，身周的冷意都散开：“那些身上完全没有任何标记的人，逃出来还容易隐藏一点，如果身上有标记的，可能还没走出他们那十里八乡，就被告了密，又被抓回去了。”
金蕴心头又是一震：“没有标记的人……”
“嗤……”楚玄风讥讽地嗤声，“给人身上加个标记那还不容易？只要不加脸上影响买卖就行了。”
想想，确定是这个逻辑，但金蕴还是疑惑：“有没有可能把买主哄得很好，就不被加标记的？”
“怎么可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楚玄风眯了眯眼，“倒是有一种可能，那人瘸了或者疯了，跑不掉了。”
金蕴：“……”
这么一来，她突然理解花妍不想去报警的选择了。
花妍不是正在逃跑，而是已经逃出来了，如果报警，势必卷入当年的事情中，扯动她不好的记忆。
有的人或许能鼓起勇气做些什么，但花妍有所顾忌，或许也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摘下手套，拿出手机，她找到和花妍的微信对话框，想要输入文字，却又退了出来。
楚玄风疑惑：“怎么了？”
金蕴笑了笑：“没什么。”
她可不习惯在一个人面前倒另一个人的秘密，这样会没朋友的！
她的笑容太过场面，楚玄风可不信她真的没什么，但她不愿意说，他也就不会再问，只打量她一圈：“过几天就要路演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啊？”提起楚玄风的衣服塞进他手里，金蕴提起药箱上楼，“打算留意周围有没有和你长得有点像的姑娘，抓她来和你做DNA鉴定。”
“和我做？”楚玄风笑了，“不应该是和我父母做吗？”
“和你做也可以。”金蕴扶着楼梯扶手回眸看他，“再说了，你那对父母……你真的联系得上他们吗？”
楚玄风噎住。
简直是当头一棒！
他的那对父母，自他妹妹楚林丢失后，就天天争吵不断，最后各奔东西找人，神秘得连他这个做儿子的都二十年间只见过一次……
他们设想得很好，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秋水逝》的路演并没有如期举行。因为这部剧的投资方之一盛御集团的总裁许唐被卷进了几桩大事之中，一时间，网友们连还在待产的《秋水逝》都抵制了。
楚玄风觉得心虚，找了个选先辈墓地的理由，上山去了。
对于这个状况，金蕴并不在意，小庙的修缮已经被提上日程，墓地也有楚玄风上心，只要秋水逝能在五月上映，她就能如期毕业，现在，她的心理专业和华大少年班的医学专业都办理了复学，有时间可以多温习功课。
当然，她最主要的时间，还是花在寻找痛痛病的治疗方法上。
毕竟，这是个能让人痛到自我了结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