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
花妍挣扎着想要活着，金蕴挣扎着寻着活着的意义，也有些人挣扎着想要一份爱。
这份爱，金蕴也曾挣扎着想要过，还想要一个问题的答案，但她最终没有得到，还赔上了罗道长的性命。
见何香南被她的话触动，她再次提议：“想听我的这个故事，是不是？”
何香南看着她没回答，但她已经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
“你可能想不到，我那个时候睡过桥洞，被乞丐驱赶，和野狗抢食，差一点……”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噙着泪笑道，“可是，我也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我的经历，怎么办？和我下楼去，我单独说给你听，可以吗？”
护士长按着肚子，唇色已经趋向白色：“这里太危险了……你看，天气这么……冷，金医生……这么……这么单薄，要是冻病了……”
她异样颤抖间断的声音，引起了金蕴的注意。
回头看她脸上几乎血色全无，金蕴猛地站起来。
何香南以为金蕴要朝自己走过去，如受惊般的猫儿一般用力“出拳”。
金蕴朝护士长迈出一步时，花妍发出一声惊呼，早已经不堪重负的护栏应声而断。
何香南猛地往后退两步，下意识伸手去抓人：“不！我……”
她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变故不过眨眼间发生。
金蕴还没有反应过来，回头就看到护栏缺了一块，原本会死死抓着护栏等着一线生机的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落了下去。
这一刻，她脑中空白，行动比思维快，大步向前迈去。
当初罗道长出事在她眼前，她无力回天。
这一次，花妍在她眼前出事，她本有机会救。
为什么要分心？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次又一次地要为了别的人而让自己的身边人受伤？！
“花妍！”强烈的自责冲击着她的心和脑，她跑到天台边，看到下面的场景，脚步一顿，又哭又笑。
天台下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好了救生气垫，花妍被人从气垫上扶起，慢慢地往气垫旁边挪。
金蕴脑中突然想起几个保安上来时对护士长说了什么后护士长神色变轻松的情景，慢而长地吐出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
淡淡地瞥一眼被两个保安制住的何香南，她转身走到护士长身边，二话不说背起她。
“不……不用，我能……”护士长拒绝的话还没说完，被金蕴打断，“宫外孕不赶紧就医，有生命危险，你不会不知道。”
她一句话，让护士长脸上最后的血色褪尽。
护士长不到二十岁就开始工作，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护士，也曾经轮科过妇产科，她当然知道宫外孕有多危险，但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往宫外孕上想过，只觉得肚子痛，有可能是吃错了东西，有可能是动了胎气……
但如果是宫外孕产生的疼痛，有可能是孕囊压迫了哪个地方，也有可能是孕囊破裂……
不管是哪一样，保不住孩子是小，她也会没命是大……
可是她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这是她期待了八年的孩子……
宫外孕术后，又很长时间不能怀孕吧？
她已经三十五了……不年轻了……
她死死咬着唇，一颗泪顺着面颊流下，落进金蕴的衣领中。
察觉到她的情绪，金蕴放柔了语调：“等你手术恢复后，我给你开几付药吃吃……”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当然，如果你信得过我。调整个一两年，生孩子不是问题。你还很年轻。”
“年轻吗？”心窝子被轻轻地戳了一下，护士长不由得轻喃一声。
“当然。”金蕴轻快地回答，“你看现在多少人五十岁了还挣扎着想再生一个的？”
“嗯……”护士长看着她被一根簪子固定住的发揪揪，心里安定下来，仿佛肚子里的疼痛也没有那么锥心了。
说着话，她们已经看到了前面来接应的护士，还有姗姗来迟的精神科医生。
护士解释道：“精神科医生都排满了，临时把休假的医生叫过来了。”
金蕴点点头，把护士长交给护士，送人进急诊是她们擅长的事，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而她，走到电梯边按下电梯。
眼看电梯还在楼下，慢悠悠不肯上来，她转身往楼下跑，飘起的白大褂衣摆从何香南伸出的手指尖滑过，像赶集的蝴蝶，瞬间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真快啊……何香南想……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快速度呢？
两个保安限制着她的行动，其中一人提醒她：“走吧，给你重新找的医生到了，在那边呢。”
另一边，金蕴赶到楼下的时候，穿着橙色工作服的消防员正在收拾东西，花妍正被紧急安排的某个医生检查着身体情况，她旁边还有穿着警服的人一面问一面记录着什么。
金蕴站在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花妍应对自如。
等他们的事情落定，消防员、医生和警察转移了目标，花妍看向金蕴，朝金蕴迈步。
她一才迈出一步，金蕴已经张开双臂，大步走到她面前，将她熊抱住。
花妍傻愣愣地眨眨眼，没有反应过来。
从认识金蕴到现在，她甚至和金蕴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个月，她确定金蕴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更别说拥抱了。
但不得不承认……拥抱真的很治愈。
“师傅，你知道吗？”慢慢反应过来的花妍笑着开口，“我以前一直觉得，你就像是一个神仙，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玻璃。”
放开花妍，金蕴疑惑地看着她。
她说：“你不论看谁，看哪一件事，都像是隔着一层琉璃。像是你在用上帝视角悲悯众生，谁也走不到你心里去。”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真是这么回事。金蕴笑了：“然后呢？”
花妍生得凌厉，笑容冲淡了她脸上的凌厉感，更像一朵明艳的花儿：“刚才，在你抱住我的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大胆地猜想……我应该走进师傅心里了吧！”
“真是个皮猴儿！”金蕴瞋她一眼，将自己眼里的情绪咽下，目光扫过她脖子上的伤，转身，“走，上去检查处理伤口。”
“刚才已经有人给我处理过了。”花妍继续皮，但脚下诚恳地跟上了金蕴的脚步。
金蕴头也没回：“那是给你简单处理，咱仔细看看，别留下什么隐患。”
她拉住花妍的右手转身，看到贺春枝被两个警察拦着询问着什么，偏头对花妍道：“以后，别这么冲动。在你的生死面前，别人的生死，不值一提。”
人的心，都是偏的，她也不例外。
花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自己右手虎口上略过，虎口上现出一点疤痕色，但金蕴似乎没有发觉。
她像个得了糖的孩子一般笑得满足：“好。”
虽然还未找到自己的父母兄长，但她已经在金蕴这里体会到了家人的爱护和关怀，她不再是生死无人在意的野草浮萍了。
医院和警方马上处理了这件事。
天台上的护栏早就上报了老旧情况，请了施工队在评估修缮，所以才开着锁，只是没等修缮好，就出了事，以后有专人拿着钥匙，施工队到了时开门，施工队走时关门。
唯一的伤者花妍，主要是被何香南咬伤和少量擦伤，没有亡者。花妍接下来在医院的治疗费全免，还得了张见义勇为的锦旗，乐得她三天没合拢嘴。
何香南被警方带走，涉及故意伤人，但花妍选择不起诉她，还特意去打听了她的情况，得知她手臂上有很多割伤，已经在精神科接受了治疗，不解地问金蕴：“为什么她有家人还会变成这样？”
金蕴翻着书，沉默片刻，抬头：“之前，我学心理学专业，顺路去考了个心理咨询师证。做兼职时，有个人知道我是个拿了证的心理咨询师，就找到我。”
“你还学过心理学专业啊？这世上有什么是你没学过的吗？”花妍上半个身子撑在桌上，双眼对着金蕴闪着兴趣的光芒：“她心理有问题？”
一指点住她的眉心，金蕴佯嗔道：“心理咨询师的服务对象是正常人！有问题的，应该找心理医生。”
“啊？”揉着额头嘟着嘴，花妍朝金蕴撒娇：“人家是山里出来的姑娘嘛，没见过世面。”
金蕴：“……”说得好像她不是山里出来的姑娘似的……
花妍：“快说说嘛，那个人找你做什么？”
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左上方，金蕴道：“她有个上中学的弟弟自杀了。”
花妍惊讶：“啊？！”
金蕴：“割腕之后，又不想死了，所以，向她和家人求救。所以，她来找我，想让我帮忙。”
“你帮了？”花妍坐直了身子，双手像小学生一样规矩地交叠摆在桌上。
金蕴摇头：“心理咨询师有职业伦理道德规范，不主张双重或者多重关系下的心理咨询。”
见花妍一脸懵逼，她笑着解释：“比如说，你和我是朋友，这是一重关系，如果你再来找我咨询，就会建立咨访关系。这就是双重关系。多重关系，就是再加一重，比如合作伙伴，比如雇佣关系……”
说到这里，金蕴顿住，略微失神。因为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和花妍之间，不建立次方关系的情况下，也习惯经是多重关系……
认真地想了想，花妍提出质疑：“我觉得不太对。”
“嗯？”金蕴回神。
花妍：“如果我藏在心里的事想和人说，一定会找一个能信任的人说。这个世界上，我只信任师傅。如果连你都不管我了，那我难过的时候，会有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