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花妍眼中的光亮略微黯了些：“如果有一天，如果我都不愿意对师父说了，那更不可能愿意对别人说了……”
“你说得没错。”金蕴弯了弯眉眼，“所以，我觉得，那人的弟弟的问题，不仅仅是弟弟的问题，如果要解决，应该要日常与他相处的家人一起接受治疗。”
看着金蕴，花妍脸上的表情生动起来。
金蕴：“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不是经历了什么大的变故突然出现心理问题，那么，他身边日常相处的人一定是缔造者或者推进者。不能从他一个人身上找原因。”
花妍有些急切：“你这么和那个人说了？然后呢？”
“我对她说，她弟弟这种情况，就是缺爱了，首先要给足关怀和爱。你猜她怎么回答的？”摇了摇头，无须花妍接话，金蕴继续道，“她当时就情绪激动，把脸一别，颇为不屑。”
她脸上的表情骤变，仿佛复刻了那个人的神态动作和语气，将不屑和高高在上的委屈感传递了出来：“他还缺爱？他怎么缺爱了？一家人都最看重他，觉得他是个儿子，什么都给他，对他寄予了多大的希望？他一点都不知好，不领情，还变成现在这样，还想死？再说了，谁不要忙着挣钱，谁有空天天围着他转哄着他？”
花妍错愕地瞪大眼，像一只被吓懵了的猫儿。
无奈地叹息一声，金蕴道：“她都这样说了，我更不可能同意给她弟弟做心理咨询了。”
花妍犹豫着开口：“我怎么觉得，她可能也有些问题？”
“一个人出问题，不可能只有这一个人的问题。他生活、学习、工作的环境里，必然存在着因以及一直存在的推动力。法理之外，是有情，但我觉得，用这个法理来保护我自己，也挺好的。”说着话，金蕴又垂头，看向了手中的书册。
这是一本手抄的医案，是慈航庙里一代一代医术传承人记录下来的，经过岁月的洗礼后，又一代一代地翻抄，有时，还会经历战火的洗礼……
到金蕴手上的这本，是罗道长在新中国成立之后，重新整理的。
之前一版因为战火，缺页残页。
所以，这里面增加了许多罗道长自己的见解。
罗道长……
也不知道罗道长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处理……
金蕴想：他比自己智慧，比自己看得透彻，应该能有更好的方式处理吧？
花妍坐在一旁想了又想：“后来呢？那个人弟弟怎么样了？”
金蕴回神，漠然摇头：“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是长着一张菩萨面，有时也的确有“不想坐视不理”的冲动，但她不是圣母，不会擅自干涉别人的承负。
她能提的建议已经提了，得到了答案，那个人，纵是生死，也与她无关。
只是，她摇头的时候，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数月不见的故人……
故人戴着口罩，她也戴着口罩，但她认出了故人，故人往诊室里迈步的动作说明他也认出了他。
真是奇了怪了。
他对自己都没有感情，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认出自己？
随即，她又意识到，他或许又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新的替身对象？
金蕴的目光已经冷了下去。
花妍尚未发觉来人，从刚才那个沉重的故事中抽离出来，故意转移话题：“你让我给护士长送的东西，我给送过去了。她看起来瘦了很多，但精神还不错。手术很成功……”
说着话，她注意到了金蕴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顿时有种终于有客上门的扬眉吐气感：“你是挂了我们金医生的号吗？来，这里坐这里坐。”
殷情的样子，仿佛对方不是来看病而是来看房的。
金蕴：“……”
许唐：“……”
瞥花妍一眼，许唐再次看向金蕴：“真的是你？就算你那部电影取消了路演，可能给不了几个片酬，你也不能来做这种事吧？”
金蕴疑惑：“哪种事？”
花妍听出来了，这又是一个来找事儿的，不是来看病的。
这都第三周了，不能来点正常人吗？
“许总啊！”听出许唐的声音，花妍瞬间换了一副面孔，“这里可不是你投资的片场，要看病，请坐，不看病，请……走……”
本来是想说请“滚”的，但想到这是医院，自己才得了一面红得烙心的锦旗，她还是收敛了些。
许唐疑惑地瞥花妍一眼：“这是谁？”
不等花妍和金蕴说话，他皱起眉：“是她帮你坐到这里来的？你知不知道别的工作可以混，医生这个职业不能混？会害死人的？”
他真是个喜欢皱眉的人……金蕴突然想起，自己的记忆里，他皱眉的时候居多，展眉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外界也有关于他的评价，声名显赫，矜贵自持，鲜少愿意搭理人，但她……确定不太愿意被他搭理。
花妍被他轻视人的话激怒了，但尚有理智记得还是在医院里：“连你都知道的事人，医院里的人会不知道？！我师傅可是医院院长花大价钱请来的，坐名医堂！外面要请她拍戏的通告很多，不过，我都先拦着，没和她说，前几天医院精神科的主任还来问我师傅愿不愿意转到他们科室去！香饽饽在哪儿都受欢迎，只有你们姓许的眼瞎心盲！”
她这话，把许源一起骂进去了。想到已经几个月没有私事联系的许源，她一点没觉得自己骂错了。
许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花妍。”打量着许唐的面容，金蕴温声开口，“你先出去。”
“啊？！”正挤兑在兴头上呢，突然听到这话，花妍有些懵。
金蕴没有勉强：“把门关上，许先生是病人。我手机上收到有病人挂号的消息提醒了。”
现代科技就是好，什么都智能化。
经历何香南的事情之后，她又知道了手机能收到有人挂号的提醒。
还挺方便的，不影响她没病人的时候看书。
“哦。”花妍妙懂。
只要有病人存在，金蕴总是会把病人的事情摆第一位，什么恩怨情仇，都得往旁边让让道儿。
她听话地退了出去，但不放心，靠门站着……
“金……”许唐刚口说话，被金蕴打断，“头疼多久了？”
自己从未和她提过有头疼的毛病，甫一听到她的问题，许唐疑惑了一下，随即便想明白了：她一定是很爱自己，所以，早就发现了他有时会头疼，一疼起来，眉头就不自觉地皱紧。
不得不说，在温柔和关怀这方面，她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女朋友，比现在那个舒祎，强多了。如果不是她非得和玄灵较个真伪，他很愿意和她一直走下去，许太太的身份，谁也抢不走。
见他傻站着不动，金蕴疑惑地打量他片刻，移动鼠标搅亮暗了小半天的屏幕，点开后台看了又看。
确实有人挂了一个号子，但病人叫章楼，不叫许唐。
“许先生走错诊室了。”像是一个诊病机器，金蕴无情赶客。
许唐才坚定了自己的猜想，就听她这么一句，不由得诧异：“你这是什么意思？欲迎还拒？”
无语地瞥向许唐，金蕴回答：“之前是欲拒还迎，现在是觉得你喋喋不休。有病人挂了号子，马上上来，还请许总不要耽误我工作，不然，我打电话叫保安来赶你。”
经历了贺春枝的事情之后，花妍再也不敢给她拉业务了，而她，也心有余悸，更加坚定了医不叩门的准则，只要是没挂自己号的，她一律不看！
说着话，她已经把手放到手机上。
诊室里是没有安装电话的，护士站有。
因为医生要专心看诊，没有装设电话的必要，如果有事，叫护士去办就行了。
这种综合性的医院，有一句话叫“医生的嘴，护士的腿，医生一张嘴，护士跑断腿”。
不过，眼前这种问题，叫护士打电话叫保安多少有点大动静了，金蕴只想拿起手机做做样子，让许唐知难而退。
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金蕴。”两步上前，许唐按住她的手机。
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平静而幽深，一望不到底，像是一汪沉淀了千百年的古潭，化开了许唐原本想说的许多话。
金蕴疑惑：“许总？”
许唐从她的目光中回过神来，不情不愿地收回手：“我是想说，虽然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我不会不管你，你有难处，可以和我说，不必做这种抛头露面又辛苦的工作。你如果想演戏，我可以……”
“许总。”不等她说完，金蕴指着他的响起铃声的手机打断他，“你电话响了。景淮找不到你，会担心的。”
看一眼手机，许唐眼中闪过不耐烦：“不是景淮，是舒祎。不用管她。”
说到这里，他声音一顿。
金蕴也沉默了。
金蕴和许唐相互之间有联系方式，但他们鲜少聊天，对话框简洁得像是个一年到头不会打交道的人。
许唐会给她打电话，但她鲜少给许唐打电话。
她记得景淮说过，许唐并不喜欢女士给他电话，他会烦。
以前她虽没打过，但将信将疑，现在看他的反应，她信了。
“谢谢许总的好意。”既然绕不开，金蕴也不藏着揶着了，“但我只是在往我人生的正轨上走，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倒是你……”
她打量着许唐明显透着疲惫的脸：“你接下来会有一场大劫，会很辛苦。”
她悠然一叹：“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到时候我会帮你一次。”
他对她最大的帮助，是让她在那间卧室里住了三年。
一饮一啄，她也帮他一次，也只有一次机会。
许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