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孙院长带来的，我也就不多说了，这里很忙，快换上衣服，自己跟上来，别愣着。如果达不到我的标准，我一定不会在你的实习报告上写好评语。”眼前精瘦的中年女医生邹品月把一件白大褂塞进金蕴手里，转身就走。

    偏头看金蕴一面穿衣服一面快速跟上了自己的步子，她把一个铁皮病例本塞进金蕴手中，快速说：“患者，男，60岁，体温38.9度，腹痛、呕吐三小时入院，呕吐物呈黑色，腹泄……你快速看一眼病例，说说你的想法。”

    这种紧绷的感觉，金蕴鲜少感觉到，下意识地，就按她说的去做。

    病人蒋超，体格检查发现有严重的肝腹水，被送来得紧急，没有家人陪伴，既往情况暂时未知。

    “肝腹水有可能是肝炎、慢性酒精中毒、胆汁淤积、肝静脉回流受阻、血吸虫病等原因。”飞快扫过病例，金蕴答道。

    “书背得不错。”回头看她一眼，邹品月对身边紧跟着的白大褂说，“腹部B超单上加一句检查吸虫。再开个粪检。”

    白大褂应声离开后，邹品月带着金蕴走进急诊手术室：“病人的各项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我们还有什么能做的？”

    都已经带她进手术室了，自然是要处置了，但怎么处置……金蕴脱口而出：“望闻问切。如果不能问，也能号脉。”

    邹品月愣住，偏头觑她：“号脉？”

    突然，邹品月反应过来，问她：“你什么专业的？我向上面反应很多次了，中医科的不用来我们这里实习，直接去中医科就行了。”

    毫不掩饰的嫌弃啊……

    金蕴没接她的话，继续道：“按西医的治疗方案，可以做腹水穿刺、肝穿刺活组织检查、如果腹水情况还好，可以用利尿剂。”

    “用什么？”邹品月快速走向病床的同时又问。

    幸好为了准备考试，才背了书！

    金蕴答道：“螺内酯和呋塞米，但用螺内酯容易造成高钾血症，用呋塞米需要补钾。”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病床前，病人烧得蔫蔫的，一个大块头的男人，肚子鼓出来像是临产的孕妇。

    邹品月快速穿上手术医，戴上手套，嘴里还在考金蕴：“路上已经用了40毫克呋塞米，效果不明显，还有什么办法？”

    都已经到手术台上了，你还问用什么办法，确定不是在放水吗？

    金蕴答道：“大量排放腹水。不过大量排放腹水要加注白蛋白。”

    “什么量？”

    “在1~2小时内放腹水4~6L，同时输注白蛋白8~10g/L。”

    金蕴的回答，总算让邹品月满意了，她的注意力集中到病人身上，眼皮都没抬一下：“愣着做什么？还不来帮忙？书背得是不错，但学医三分理论七分实践，光能背书有什么用？”

    三分夸赞七分严厉的话落进金蕴的耳中，她更加懵了。

    她一向是个知错会认错的好孩子，就连一贯严厉的罗道长，对她也只说过为数不多的几次重话。

    不过，她没有东想西想的时间。

    正像邹品月所说的，三分理论，七分实践，她在中医一道上已经学了十几年，但在西医上，如同还在上幼儿园的小朋友。

    但有一点，不论是什么医者之间都是相通的：生命之重，重于泰山。

    眼前的病人进手术室后又吐了一次，被护士清理了呕吐物后，在药物的作用下，安定了些。

    给蒋超排完腹水后，运送病人的事情由护士负责，邹品月马上又带着金蕴这样的医生们接诊下一个病人。

    “你也这么背时，遇到灭绝师太带啊？”先前去开检查单的白大褂回来了，用同命相怜的语气同情金蕴。

    “灭绝师太？”金蕴疑惑地问一声。

    白大褂“呵呵”笑两声：“你不会不知道吧？她……”

    他朝邹品月的方向努嘴：“她手气黑，跟她上班，绝对从头忙到尾，没得喘气。而且，她对下面的医生好严的。不要命式地工作，一点点答错了都会挨骂。你刚来，刚才没少挨骂吧？”

    金蕴明白了，摇头：“没有。”

    两人小声地说了几句，就已经跟着邹品月到了急诊大门外，救护车正好停到门口，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被抬下来。

    他们立马都投入医救工作中，再也顾不上闲聊了。不过，她也知道了这个人叫花锦，按先来后道，她可以称他一声花师兄。

    一个接着一个病人。

    等到金蕴缓过劲来，外面天光大亮。

    邹品月的脸色不太好看，拧着眉：“行了，该交接的都交接好，咱们下班。”

    闻言，金蕴脱下白大褂，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以往接诊的病人不算少，偶尔也有些急症，但接二连三不间断地接手这么多急症，还是头一回。

    拿起手机亮起屏幕看一眼，才注意到已经快十一点了，上面还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十几条短信。

    昨晚出来前以为马上就能处理好回去，没想到后来的事情发展不受控制，完全忘了自己是谁，在哪里，只知道要眼前有一秒都容不得耽误的事情。

    “不愧是灭绝师太，自带财运，昨天下午五点上班，本来应该今天早上九点下班的，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才忙完。”花锦嘀嘀咕咕，“早饭都没吃，这又要吃午饭了，饿死了。走走走，我带你去吃医院的食堂。你刚来，还没有食堂卡吧？我请你。”

    金蕴在医院工作大半年了，食堂卡是有的，考虑到接下来还要实习一年，提前充了几百块进去，昨晚来得急，倒是没带。

    “你一个学生，请什么请？能有几个钱？”邹品月突然开口，“走，我带你们去吃，刷我的卡。跟着我辛苦，还能让你们跟着我挨饿？”

    “嗷~好耶~”花锦立刻高兴起来。

    忙了一整夜，金蕴更想好好地睡一觉，但肚内确实空空，她给回了条信息后就跟着邹品月和花锦到了食堂。

    十一点，食堂开始卖午饭了。

    花锦端着盘子走在金蕴前面，介绍了几样他觉得好吃的菜：“这几样菜是这个食堂里最好吃的，你信我。”

    盛情难却，不等金蕴反应过来，食堂阿姨已经按他指的菜品把菜打到了餐盘里。

    花锦：“哪里的食堂阿姨都是帕金森患者，手抖得能去摇筛子。”

    听到他的话，食堂阿姨的手又抖了一抖，原本还能留半勺，现在只有小半勺了。

    等花锦和食堂阿姨一番终于打好饭，两个人走到邹品月坐着的那一桌时，金蕴发现，邹品月已经把饭都吃完了。

    “邹主任吃这么快？”花锦惊讶地叹一声，但神色里早就习以为常。

    邹品月在科室里的职务只是一个普通医生，但是职称已经是副主任医生，叫她一声副主任不算错。

    “说了多少次了，叫邹医生就行，再不然就叫老师，别给我东扯西扯那些没用的东西。”邹品月机关枪一样的话，直怼得花锦垂头不语，这气势，与她瘦小的身量成反比。

    金蕴瞧一眼僵持的气氛，问邹品月：“是胃不舒服还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目光一怔，邹品月的神色略缓和了些：“胃是老毛病了。干咱们这行，谁没个胃病？我在想昨天那个肝腹水的病人。”

    金蕴回想着那个病人，或许是因为那是自己实习时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她的印象很深。呕吐物和排泄物都拿去送检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不过，后半夜的时候，他的家人来了，既往没有肝病史，但喜欢喝啤酒就烧烤，一直以为他的大肚子是啤酒肚呢，也就没去检查过，更没有留意过什么异常的饮食习惯。

    “那个病人都已经处理完转到肝内科去了，还关咱们什么事？”花锦嘀嘀咕咕。

    邹品月没理他，自顾自地想了半晌：“不行，我得再去看看。”

    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钥匙，她说走就走。

    “诶？！这……都下班了啊！”他看看面前才吃了几口的饭和菜，纠结，“我这才吃几口呢，不管了，她去她的，我们吃我们的。”

    塞几口花锦极力推荐的菜到嘴里，金蕴食不知味。

    等出了食堂，被冷风一吹，她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什么，匆匆告别花锦往肝内科赶。

    到了才知道，病人因为醒来之后吐血，胃镜检查发现有胃血管破裂，已经又被转去了消化内科，倒是因为信息时间差，检查单被送来的肝内科，正好需要人把检查单送到消化内科去，金蕴便揽了这个事。

    检查结果并不意外，确实有血吸虫感染，肝脏里面还有虫，如果要用手术治疗的话，可能还要转科。

    在消化内科上了药之后，病人的体温和已经降下来，一个小时没有再吐。

    邹品月和消化内科的医生讨论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她一走，金蕴也不好再留下来问什么了，不过因为在想事情，慢了几步。

    临走时，消化仙科的医生多看了金蕴一眼：“你是跟邹医生的学生吧？一起接诊的这个病人？”

    “啊……是。”金蕴看向那医生，以为对方又想起什么病人的事情，等着下文。

    那医生语重心长地说：“你还挺好学的啊，下班了还跟过来。”

    “啊？”金蕴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

    他不是很忙吗？怎么还有空说这些话？

    那医生：“别因为她都副主任医师了还只干一线就小看她。她脾气不好，医术好。”

    听到这里，金蕴笑了：“她很专注。谢谢您提醒。”

    万物有阴阳，万事有利弊。

    若是过于偏重一方面，必定有别的方面的偏差，没有人能事事做到完美，又何必要求别人也处处完美呢？

    “邹老师，是觉得哪里不对吗？”对于这个病人，金蕴总觉得有些遗落，但她一直没想明白，索性直接问邹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