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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絮无声(五)

    容玦自云林苑归来后,生活过得异常惬意。

    这日刚过六月,窗外蝉鸣阵阵,微风送来花香,薛琮带着一身的暑气“嘭”地闯入书房。

    容玦显然已经习惯,看着手中的书头也不抬,只是说道:“桌上有解暑汤,阿兄快喝些。”

    薛琮站着拿起解暑汤闷头灌了下去,喝完大步到书桌前抽掉她手中的书,兴奋道:“阿玦别看了,今日城中最大的酒楼天一楼重新装潢开张,我托人定了位子,走走走,好像晚些时候还有歌舞呢。”

    在薛琮的坚持不懈下,容玦已然十分了解京都是何种繁华模样。

    若说容玦曾经对京都的印象像一幅淡然的黑白水墨画,那现时的京都更像金玉满堂的富贵牡丹图。

    容玦起身和薛琮朝外走,可嘴上还说着:“若是天一楼没有阿兄夸的这么好,我可再也不跟阿兄出去玩了。”

    “放心吧,”薛琮右手握拳在胸膛敲了敲,“这京都什么好吃什么好玩,我清楚得很,绝对错不了!”

    这天一楼果然是京都最大的酒楼,俨然是人山人海,容玦看着人头攒动犹豫道:“要不……换个地方?”

    薛琮正要回答却突然来人在他耳边耳语一番,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容玦隐约间听到“大牢”“太子”,她看着薛琮抱歉的眼神试探道:“可是许大人在牢中出事了?”

    薛琮双手扶着她的肩,眉目间是往日从未有过的认真,他微微弯腰撞入和自己相似的眼眸,却更加清澈灵动:“有阿爹和阿兄在,阿玦无需担心这些,只要开开心心的就好。”

    容玦点了点头,笑道:“那阿兄快去忙吧,我和月红逛一会子就回府了。”

    薛琮摸了摸她的头,又厉声对家仆道:“保护好小姐,若是出了什么事,十个脑袋也不够你们抵的!”

    “阿兄也太小心了,”容玦推了推他,“快去吧,放心。”

    薛琮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月红又瞅了一眼这天一楼犹豫道:“姑娘,还去吗?”

    “我们去别的地方,”容玦忽然心念一动,指着身后的家仆对月红道,“让他们远远地跟着就行了。”

    夏日天长,当容玦走到城南的时候天色也只是慢慢暗了下来。

    夏夜蝉声悠扬,蟋蟀声有节奏地叫着,同刚刚爬上夜空的星辰一同共振,孩童们在街口的大榕树下嬉笑玩闹着,清脆的童声为了夏夜平添了几分生动。

    她看到街口的那家馄炖铺崭新的招牌不觉露出笑意,快步向前走去:“月红,来尝尝这个。”

    “啊?”月红犹豫着跟上前去,悄声在容玦耳边说道:“姑娘,会不会不干净啊?”

    容玦摇了摇头,上前跟卖家说道:“老板,要两份馄炖。”

    显然新开的铺子没有什么生意,看到有顾客来夫妻俩脸上堆满了笑意:“好嘞,您坐着等等。”

    馄炖冒着热气被端上来,月红还是十分犹豫,可容玦却胃口大动,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味道还是一样,她心想道。

    主仆二人吃完馄炖后,容玦让家仆们也吃些,她和月红去巷子里瞧瞧。

    她一步步走过陌生又熟悉的小巷,走到自家门前。

    这时的木门还是崭新的,整间小院不若自己记忆中的破败,透过未关紧的大门还能看到那颗枇杷树,只是还不如记忆中蓊蓊郁郁。

    虽然不复从前模样,但只是这么瞧瞧这间小院,她那漂浮不定的心忽然就像有了归宿般安稳了下来。

    正欲转身离去,大门忽地从中打开,容玦没想到小院的主人竟是牧平也。

    牧平也显然也十分诧异,却也只是一瞬,便笑着问道:“薛姑娘怎会来此地?”

    城南住的多是平头百姓,天王贵胄们都住在城东,她这一身锦绣和这小巷子实在是不相宜。

    容玦看出了他眼中的警惕与疏离,却装作没看到,只是笑道:“不过是闲来无事,随意走走,这就要走了。”

    牧平也看着她真诚的眼神,放下心中的戒备邀请道:“姑娘若是不急,不若来喝盏茶。”

    容玦让月红在门外等待,自己提起裙摆跨进院中。

    容玦看着这熟悉的小院突然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存在过的,枇杷树虽未长成,可那树上的疤痕一模一样。

    树下的石桌是新置办的,她也曾在夏夜和阿爹在此对弈。

    牧平也引着她坐在石桌前坐下,为她倒了一盏茶:“粗茶而已,姑娘莫要嫌弃。”

    容玦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是从前阿爹最喜欢的巷子口沈家茶铺的茶叶。

    “很香,我很喜欢。”她微微敛眉,隐去自己的情绪。

    牧平也见过很多人,能清楚地分辨一个人是虚情还是真心。

    她是真的喜欢这简单的茶。

    月亮攀过云层露出面庞,照亮了这间小院。

    “我能否问姑娘一个问题?”

    容玦眼波微动,浅浅颔首。

    “姑娘为什么找我合作呢?”

    容玦笑了笑,看着牧平也深邃的双眸,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我的生辰宴,牧公子会来吗?”

    牧平也颔首。

    他原本是不会收到薛家的帖子,可薛琮记着他救薛容玦的情分,向他下了帖子。

    他知晓,这是薛琮在报答自己,为自己铺路。

    容玦笑了笑,双眼如月牙儿般弯着,牧平也觉得此刻的她像狐狸一样狡猾。

    “到时我再告诉公子,”她的声音不复从前沉稳,反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她已经走到大门处却突然回首道:“公子答应我的书到时记得带上。”

    她离开时的脚步轻松而愉快。

    *

    周韫便没有这么清闲了,成日里为了容玦的及笄礼盒生辰宴忙得团团转。

    薛容玦生于六月十八,薛皇后说虽然阿玦还未许人家,但大盛朝不拘这个,索性及笄礼和生辰宴一同办了。

    原本周韫只需准备生辰宴,这下可好了还得置办及笄礼。

    周韫每每想找女儿试试礼服,都找不到人,惹得周韫把薛琮痛骂了一顿,后面的时日容玦又被困在家中,像傀儡一般练习礼仪试穿礼服。

    *

    窗外的槐树越发的浓密了,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十八。

    容玦清晨还未睡醒便被月红拉着起来了,她一边服侍容玦沐浴一边道:“今日可是姑娘的大日子呢,一定要精精神神的。”

    薛皇后十分重视周韫的及笄礼,专门派了碧桃前来帮手。正宾自然是请薛皇后来担任,有司请了容玦的好姐妹胡清露,赞者则请了容玦的表姐姜琼芳。

    薛家早早便向各家送了帖子,因着生辰宴与及笄礼同办,便未前往家庙办及笄礼,只在家中大堂办。

    这日清晨喜鹊便在容玦窗外叫,胡清露直呼这可是大好的兆头呢。

    姜琼芳在一旁边吃水果边说:“我和爹娘一路赶,可算是在你及笄礼前赶回来了,差点来不及了呢。”

    容玦好奇地问道:“南方出了何事?”

    姜琼芳摆摆手:“我爹从不和我说官场的事,你回头问问你爹,他应该知道。”

    容玦正要答话,周韫掀帘进来,笑着对姜琼芳和胡清露道:“此番麻烦你们了,吉时快要到了,我带你们去准备准备。”

    姜琼芳笑着道:“姨母太过客气了,我和阿玦自小玩到大的,有什么麻烦的。”

    胡清露也使劲点点头:“就是的,我及笄的时候还是阿玦来当有司呢,夫人太过客气了,我们先去,夫人和阿玦说说话。”

    周韫也笑着将二人送出,上下打量了一下容玦,感慨道:“总觉得阿玦还是那个追着阿娘要阿娘抱的小姑娘,一转眼就已经这么大了。”

    容玦察觉到周韫的伤感,拉过她的手安慰道:“阿玦只是及笄,又不着急嫁人,还能多陪阿娘很久呢。”

    周韫被她逗得笑出了声,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净会胡说,皇后娘娘马上到了,我们去迎一迎。”

    周韫母女与薛皇后聊了两句,碧桃便上前来说吉时已到可以开始了。

    及笄礼的礼仪繁琐复杂,容玦按照婢女的指引一步一步来,前些日子练习也算没有白费。

    薛皇后三吟祝词,最终为她簪上了一只点翠金冠,她在碧桃的搀扶下回到东房,姜琼芳为她取来礼服,这衣裳华贵至极,腰间的红宝石散发着荧荧光亮。

    三加三拜即毕,容玦还礼后,薛皇后拉着她的手笑着道:“今汝既笄,予取字汝曰昭昭。愿汝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若星辰之行,自兹顺遂无虞。”

    容玦不禁想起了前世自己的及笄礼。

    前世她的及笄礼十分简单,战乱已起,她也什么亲人,后来是阿爹请了陈大人的夫人作为自己的正宾,一切礼仪从简。

    她还记得陈老夫人对自己道:“世道险艰,取字曰昭昭。‘日升月恒,昭昭之宇’,惟愿世间早日霾散光遍。”

    容玦心中感慨道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开口:“昭昭必竭力,不负所望。”

    容玦听取周韫聆训后,姜琼芳唱礼,礼成。

    正待此时,只见桓帝身边的内侍小步走了进来。

    暮气沉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向薛皇后、薛将军一众人行了礼,笑道:“奴婢奉陛下旨意来传旨,诸位接旨吧。”

    众人俯身行礼,只听内侍缓缓打开明黄的卷轴,缓缓开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薛氏有女,名容玦,性柔顺,心敬慎,维其贞矣。今封为安乐郡主,食禄五百石。钦哉。”

    容玦深深吸口气,拜谢道:“谢陛下,臣女必当勤勉努力,不负陛下所望。”

    内侍将圣旨递给容玦,快步扶起薛皇后,奉承道:“安乐郡主和皇后娘娘一样有福气呢。”

    薛皇后笑着打趣:“就你会说。”

    周韫上前将提前准备好的钱袋塞给内侍道:“麻烦公公跑一趟,不若留下喝口茶。”

    内侍在宽大的袖中垫了垫分量,双眼更是笑成了月牙:“多谢夫人好意,奴婢宫中还有差事便不多留了,恭祝将军和夫人,安乐郡主十分有福呢。”

    *

    因着距离生辰宴还有段时间,周韫招待着薛皇后众人前往花园赏花,姜琼芳和胡清露陪着容玦回房间换下繁重的礼服。

    胡清露在一旁神色兴奋,眉飞色舞:“哇,阿玦!郡主哎!陛下对你们家真好。”

    姜琼芳和容玦都神色平淡,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

    容玦笑了笑对胡清露道:“陛下对清露姐姐也很好啊,我听说陈公子才学很不错呢。”

    “阿玦!”胡清露转过身佯装生气,可她的脸颊像朝霞般浮上浅红,“就会打趣我。”

    姜琼芳招手让月红带着容玦去里间换下礼服,又对胡清露道:“清露和陈公子的婚期可定了?”

    胡清露挽上姜琼芳的胳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嗔道:“琼芳姐姐和阿玦一样就会打趣我!”

    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起身扬声对里间的容玦问道:“阿玦,今日裴枫和文繁荫是不是也会来啊?”

    “应该吧?”容玦刚换下沉重的礼服,长长出了一口气,“阿娘给裴家和文家都下了帖子,想来是会来的。”

    胡清露撇了撇嘴 ,嘟囔道:“那希望我们不要碰到她们……”

    姜琼芳年初就随着姜丞相去南方巡视,还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胡清露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把容玦的两次惊险经历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

    容玦换好衣衫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姜琼芳红着眼圈冲上来,拉着自己仔仔细细地瞧:“我不过几个月不在,阿玦怎么被人欺负成这样?你等着,阿姐替你出气!”

    容玦不禁失笑,薛琮告诉她这个姜琼芳最是稳重端庄,此刻看到她失态的样子心中一暖安慰道:“我已然大好了,别听清露姐姐胡说。”

    胡清露不服气,上前来和容玦理论,三人吵吵闹闹地朝花园走去。

    只是三人刚准备绕过假山,便听到了不怎么和谐的声音——

    一个脆生生柔柔婉婉的声音传来:“繁荫姐姐,今日皇后娘娘还在呢,你若是和薛姑娘吵起来可不好……”

    她与姜琼芳和胡清露交换了个眼神,胡清露对她做口型“裴枫和文繁荫”。

    居然是裴枫,这令她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推薛容玦落水的是像文繁荫一样骄纵跋扈的女孩,原是个如此柔婉的女孩。

    文繁荫的声音中夹杂着嫉妒与愤怒:“她薛容玦可真好命啊,凭什么封她做郡主,我就瞧着她们家还有几天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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