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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云初起(七)

    天边的云彩被落日的余晖涤荡成一片暖意的橙,他坐在门前看见父亲逆着夕阳朝家走来,他欢快地跑到父亲面前,昂着脑袋道:“阿爹,今日的《论语》我已经读完了!”

    他的眼眸明亮,抬起头看着父亲,希冀能得到父亲的夸赞。

    顾江临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是吗?思悠真聪明。”

    他的小手急忙拉住父亲的大手,不停地晃呀晃:“阿爹,今日的内容我都记下了,阿爹快问问我。”

    顾江临已经看见妻子牧灵牵着小儿子在堂前向他们父子二人招手了,笑意更浓:“是吗?那‘何为则民服?’”

    他摇头晃脑,很流畅地回答了出来:“子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①”

    “如何举直错诸枉?”

    “呃……”他挠了挠头,神色落寞,“我……我不知道。”

    牧灵看到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道发生了什么,笑着对丈夫嗔道:“思悠才几岁,你何必难为他?”

    顾江临则蹲下身,与他视线齐平,正色道:“思悠啊,读书仅仅是把书本上的内容记下来可不够,要知道‘学而不思则罔’②啊。”

    他点了点头,又主动问道:“那阿爹说,要如何举直错诸枉?”

    顾江临起身拍了拍他的脑袋,拉起妻子的手对他道:“思悠先自己想想,阿爹再告诉你。”

    那是牧平也记忆里一家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那天的夕阳格外温柔,让他至今走没能走出那片夕阳。

    傍晚顾江临的副将急匆匆地上门,二人在书房不知说了什么,他让人把牧平也带来。

    他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与父亲的最后一面,父亲也深知这一点,可他仍旧清浅地笑着,只是眼中隐隐有些不舍,那是后来的牧平也回忆此刻时才看到。

    很多时候,牧平也都觉得父亲一点也不像他在书中看到将军模样。

    父亲儒雅谦和,待人彬彬有礼,笑起来更像一个读书人。

    顾江临看着眼前的儿子,压下内心苦涩,笑着对他说:“思悠可想出了如何举直错诸枉?”

    牧平也摇了摇头,面带愧色:“还没有想出来。”

    顾江临倒是安慰道:“思悠已经很聪明了,阿爹问你,我朝如何选拔官员?”

    “察举制。”

    “若思悠现在可以举荐,思悠会举荐谁呢?”

    牧平也想了想道:“我会举荐明川。”

    明川是他的弟弟,如今不过三岁有余。

    顾江临笑出了声:“为何呢?”

    “因为明川是我弟弟呀,我们总在一处的。”

    “明川识字吗?”

    牧平也想了想道:“可是不识字就不能被举荐了吗?”

    顾江临换了种问法:“若是有个文书要写,明川怎么办呢?”

    “那……我不能替明川写吗?”

    “思悠啊,”顾江临叹了口气,“臣子是辅助君主统治天下的,可你并没有为民着想,只想着和明川在一处,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我们还能选拔出好的官员吗?”

    幼年的牧平也第一次意识到这制度的不合理,着急地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顾江临走到他身前,蹲下身,眼中隐有泪光:“好孩子,你是个聪明孩子,你要记得,既然它不合理、有问题,那就去改变它。

    “不论你将来听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一定要记得阿爹今日告诉你的话。

    “不要报仇,要好好地活下去。向前走,去改变。”

    *

    牧平也猛地睁开眼,坐起身大口喘着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父母了,还有明川,明川若是还活着今年也十七了。

    许是因为今日七夕,每年七夕父母都会带着他和明川去瞧花灯,他们二人还会放河灯。

    幼时不懂,为什么父母能放河灯,他却不行。

    牧灵笑着告诉他,将来等他遇到心爱的女子之时,便能在七夕放河灯了。

    顾江临牵着妻子的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那时的他不懂,可今晚她的面庞在烟花下明灭交错令他心跳漏拍,她看向烟火时的目光全是单纯的快乐。

    她和父亲是一样的人,单纯又执着,他觉得。

    他们的目光都越过了历史的河流,站在峰巅之上看到了眼下的附骨之疽。

    尽管此刻它仍深藏于泥土之下,可是这样腐烂的泥土又怎会长出绚烂的花朵?

    她那样纯净美好,他渴望又不敢触摸,生怕自己玷污了这样的精灵。

    他提笔想写些什么,却又不知写些什么,待他反应过来时一首《诉衷情》已经跃然纸上。

    原来自己早在初见便已倾心了啊,他想。

    *

    薛容玦真看着纸条发呆,听到有人敲门,急忙收起纸条扬声道:“进来。”

    原来是刚才的那名女子。

    她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宋统领命属下贴身保护郡主,不知郡主有何命令?”

    薛容玦抬抬手让她坐在一旁,问道:“你叫什么?”

    没想到她反而看着薛容玦道:“郡主还记得五年前的京都外的破庙吗?”

    说来也奇怪,近日薛容玦断断续续脑中出现了不少原身的记忆,经她这么一提她还真的有点儿印象。

    那日薛琮带着她去京都外玩,回途时偶遇大雪,不得已在京都外的一间破庙暂避,待雪势渐小再继续上路。

    谁知,庙中有个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却衣衫单薄蹲在破庙一角,看到他们一行人很是警惕,一双眼像小狼一样盯着他们。

    她那时尚且年幼,双颊圆润,穿着一身红十分可爱,她急忙脱掉自己的大氅盖在了她身上,又让薛琮拿来他们带的吃食递给小女孩。

    这小女孩也能从她行为中感受到她的善意,接过她手中的吃食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看着小女孩的双手都是冻疮,不忍道:“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呀?”

    小女孩从她的衣着也能看出他们一行人非富即贵,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去沉潭郡。”

    她歪着脑袋疑惑道:“沉潭郡?你有亲人在哪里吗?”

    “不是,”小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要去参军。”

    她这才恍然大悟,转身冲着薛琮说道:“阿兄,这位姑娘要去外祖母那里加入夫诸军呢。”

    薛琮也走进蹲在小女孩身前:“你为何独身一人?我派人送你去吧。”

    小女孩坚定地摇了摇头:“我自己去,我阿娘被打死了,她用自己的命换我逃了出来。我要去参军,等我有了一身力气,我才能好好给阿娘立个碑。”

    薛琮不解:“那为何我不让我派人送你呢?”

    小女孩却道:“我要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沉潭郡,找到夫诸军,通过考核加入它。

    “我若是连这点毅力和能力都没有,还不如被打死算了。”

    薛琮听到这话竟一时间对她起了敬意。

    薛容玦听了他们的话,想了想道:“即是如此,我送姑娘个武器可好?”

    她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把十分漂亮的匕首,递给小女孩:“这是我阿爹给我打的匕首,送给你。”

    薛琮大惊,想要阻拦:“这是阿爹给你的,若是武器我这里多的是。”

    薛容玦却笑着摆了摆手:“我又不会使,在我这里也只是漂亮的摆设,不如赠予需要它的人,阿爹不会怪我的。”

    她又转头对小女孩道:“姑娘坚毅过人,这把匕首最是合适姑娘。”

    小女孩接过匕首,认真瞧了一番,果然是上好的匕首。

    她犹豫半晌低头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块玉佩,看得出她十分不舍,用手不断地摩挲着,却还是忍痛将它递给了薛容玦:“我不能白拿姑娘的吃食和匕首,这个是我阿娘留给我的玉佩,我拿这个和姑娘换。”

    薛容玦闻言赶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这是你阿娘留给你的,你留着做个念想。”

    谁知她竟然十分坚持:“就当我将玉佩放在姑娘这里,待来日我来找姑娘换回来可好?”

    薛容玦看她一脸认真,便也郑重地接下来玉佩,仔细地放在怀里:“那好,我替姑娘保管着,等着姑娘来找我的那一日,姑娘记好了,我叫薛容玦,一定要来薛府找我。”

    小女孩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的名字便不提了,我亦不喜此名,我姓魏,姑娘记得。”

    薛容玦也认真地点了点头:“魏姑娘,我等着你得偿所愿的那一日。”

    “一定会的。”

    -

    薛容玦看着眼前的姑娘,激动地站了起来:“你……你是魏姑娘!”

    她含笑点了点头:“那日对姑娘所说的话,我确实做到了。”

    薛容玦拉着她的手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不禁涌上泪意:“这些年很辛苦吧?”

    她却笑着摇了摇头:“得偿所愿,怎会辛苦?”

    薛容玦似想起了什么:“你的玉佩我在京都好好地保管着,等回了京都我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哦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没想到听到这个问题,她竟有几分沉默,半晌才开口道:“我的名字是那人取的,很久不用了,在军中大家都唤我十四,因为那是我加入夫诸军的日子。”

    她苦笑道:“这些年竟没有一个名字。”

    薛容玦想了想道:“姑娘若是不嫌弃,我送姑娘一个名字可好?”

    她笑着点头:“那再好不过了。”

    “如筠,魏如筠。”

    薛容玦拉着她的手:“你阿娘若是知晓你如翠竹一般坚韧,一定很是开心。”

    如筠眼中带泪笑着说:“我很喜欢这名字,多谢郡主。”

    二人又闲话一会,话毕薛容玦交代道:“你这两日和月红一同将行李收拾收拾,我们要去一趟沉潭郡。”

    如筠疑惑道:“去大长公主府吗?”

    薛容玦点点头,面色有些严肃:“有关平德十五年的事情,我得去问问两位老人家。”

    容海虽有《东亭杂记》,可其中对平德十五年的记录十分模糊,薛容玦对本朝历史其实不甚了解,只是在阿爹书写《东亭杂记》时听阿爹讲过一些。

    她反而对前朝的历史更加感兴趣,比起本朝历史,她更好奇前朝那位传奇公主的故事。

    她也还记得阿爹曾说:“田家之败,书不著其事,莫得其详,亦无可以考信者。至于田后有无子嗣,竟成千古之谜。”

    可是牧平也说过,田皇后是有一个孩子的,到底是为什么这些记录被史书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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