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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武四年

    “公主,菜快凉了,你再吃一点吧……”

    兰湫坐在桌边,若有所思,徐嬷嬷只好起箸给她布菜。

    “徐嬷嬷,你说真的是我认错人了吗?”兰湫忽而抬目。

    “公主,这世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又是那么多年前的事。那时公主年幼,记错了也是难免……”徐嬷嬷只能劝。

    “可我觉得我没有认错,我真的记得他的样子,”她顿了顿,“方才你没看到殿下的神色,我觉得他明明也想起来了,可他却不愿承认。”

    “公主啊,若殿下当真如你所说,或许,他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公主只当他不记得便是,何必为难呢?”

    “苦衷?”

    不过为她折一枝梅花,折过就折过,没折过就没折过,能有什么苦衷呢?

    见她越发不解,徐嬷嬷犹豫片刻才道:“公主可知,隆武四年,宫里发生了很大的事。那一年对很多人来说,都是痛苦的记忆。若殿下不想记得,公主就不要勉强他记得了……”

    “嬷嬷,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越说我越糊涂了……”

    兰湫那时虽然年幼,也有零星记忆。她记得宫里好像突然出现很多兵马,徐嬷嬷带着她急急返回了芷玉殿,告诉她外面戒备森严,不要乱走。约莫过了大半个月,事情似乎才平息下来。她也曾问过徐嬷嬷,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嬷嬷只道有人要谋害陛下,但已被禁军制服。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在兰子昭身边日日如履薄冰,她偶尔会想起那一年的事,心中难免痛惜遗憾。

    那个要谋害兰子昭的人,为什么不能再聪明一点,再幸运一点?那样的话,那个暴君,就可以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公主,先前在宫中,这些腌臜争斗老奴一向不愿讲给公主听,怕惹祸上身。可如今在这里,算是有了一点自由,公主想听,老奴告诉公主也无妨……”

    “隆武四年是那个人即位第七年,结果那年的年宴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的酒中被人下了毒,还没来得及喝,酒杯就被衣袖不小心拂落在地。恰逢宫中一只狸猫跳过来,舔了那酒水,顷刻便毙命。”

    “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兰湫惊愕不已。

    “那个人震怒,立时下令彻查,禁军围了皇宫,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搜了一夜,很快查出下毒者乃是他身边一近侍,那近侍交代,乃是受穆王指使,在酒中下毒欲谋害天颜。遵着他的供词,果然在他的住处搜出了黄金百两和一封密信,那密信,真是穆王字迹。”

    穆王兰子彦是先帝第四子,兰子昭同父异母弟,兰湫曾听过他的名声。据说他姿容端美,又有才德,在洛州有许多门客和追随者,可惜恃宠而骄,渐起反意,最终遭灭门之祸,却不想其中竟有这样的细情。

    “这事听起来怪怪的。不过一个内侍,就算被穆王买通下毒,何至于让穆王写亲笔信留下把柄?让下面人去做,岂不更干净?”

    “公主慧思,”徐嬷嬷颔首,“只是那种情形下,又是毒害天子,谁敢细究这疑处?很快穆王府全部下狱,天子命严加审问。重刑之下,又有什么供状得不到?不过四五日,就供出了安王和博陵王也参与其中。两人都被牵连,纷纷下狱,定了谋反死罪。”

    安王兰子邕是先帝第五子,博陵王兰齐身份更尊贵,是先帝之弟,诸王的叔父,在朝中颇有威望。此二人皆被卷入其中,哪怕兰湫这个旁观者,也瞧着这所谓的毒杀之罪,越来越像一个铲除异己的局。

    先帝统共七子。长子早夭,次子曾被封为太子,后遭幽禁郁郁而终。隆武四年这一遭,两位亲王连同位高权重的博陵王都被铲除,除了兰子昭本人,便只剩行六的恭王兰子怿和行七的宣王兰子忱。

    “那后来呢?我好像听说,恭王也自尽了?”

    “是,恭王与博陵王叔侄关系亲密。博陵王定罪后,虽然还没牵连到恭王头上,但恭王很快自尽了。他自尽前,上了一道奏表,请求赦免妻儿。后来听说,那个人答应了,将他妻儿降为庶人,送离洛州,可途中似乎出了事,妻儿也没保住性命。”

    “所以,只剩下宣王了?”

    “是啊,听闻恭王自尽第二日,宣王便入宫请罪,言自己德薄才疏,不堪为王侯,愿意放弃封地,离开洛州,镇守最偏远的北境云州,永不回朝。”

    “也是保命之举了……”兰湫不由叹息,“那个人同意了?”

    若不同意,兰子忱也不会出现在云州,还能依然顶着宣王的头衔。

    “同意了。宣王妃出身名门会稽贺氏,曾辅佐过那个人登基,他可能不想这么快得罪自己的功臣。可后来听说,来云州的路上,宣王一行人遇上山匪,王妃身故,宣王也伤了腿,成了今天的模样。”

    “山匪?怎能这样巧?”这也太过蹊跷。

    徐嬷嬷一叹:“公主,宫闱争斗是极其残酷的,同室操戈,骨肉相残,自古如此。往昔这些事老奴不说给公主,既怕惹祸,也怕公主听了更难过。这一切变故,皆发生在隆武四年年宴后短短数月,宣王殿下不愿回忆当时之事,也情有可原……”

    兰湫不再说话,心中涌起酸楚。

    隆武四年一场年宴,兰子忱兄弟手足皆获罪,发妻身故,自己也成了残废,躲到云州这个天寒地冻的恶处。难怪他说不记得,若换做自己,大概连那个年号都不想被提起吧。

    他说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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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地宫中,兰子忱着一身短打,手持木棍,与三个健硕的武师正在切磋。四根木棍在空中不断翻飞碰撞,他与三人连续对了数十招,也不见落下风。

    直到兰子忱手中棍身一横,利落扫过其中两人下盘,将两人扫倒,另一武师跃起躲开,却不敌他棍棒翻起,自下而上戳刺过去,将他击退了三五步。

    三人落败,都重新起势,兰子忱收了棍,微微气喘,却不叫停。

    “殿下,今日过了几百招了,歇一歇吧,不然您的腿会受不住的……”赵源适时上前劝道,把擦汗的帕子递给他。

    兰子忱不再坚持,三个武师抱拳行礼,各自退下。

    他兀自落了座,全身已被汗水浸透。伤腿传来酸胀刺痛感,刺激着他的记忆。

    ——皇叔,九年前,你是不是也给我摘过一枝梅花?

    那是隆武四年的宫宴,他喝得微醺,下了筵席出来透气,正巧遇见一个小女郎在熙和殿外,努力踮着脚想要够一朵梅花。他觉得有趣,想都没想就上前,替她摘了那花枝。

    他当然记得,可他不敢记得。

    隆武四年,那是他前半生最美好的一年。他纳了娴静优雅的名门之女贺氏沐瑶为妃。她有了身孕,他即将升格为父亲,幸福正初初向他敞开大门。

    可就是那场年宴,兰子昭的酒中遭人下毒,引起一场无法阻挡的政治风暴。当时的他势单力薄,只能眼看着一个个兄弟被卷入这场血腥屠杀。他还记得,安王和博陵王被下狱时,六哥兰子怿只带了三五亲卫到了他的府邸,面如死灰,反复只有一句话,快离开洛州,否则下一个就是你我。

    那时他还年轻,又手无实权,只得上书放弃封地,自请驻守北境边城云州。兰子昭答应得很痛快,他还心存希望,想着皇兄到底不至赶尽杀绝。

    彼时沐瑶已有五个月身孕,他带着妻子和府兵一路向北,却不想半路一伙山匪从天而降。那山匪各个武艺高强,训练有素,根本不似寻常山匪,把他的数百府兵杀的所剩无几。

    他还记得,无边冷风中,他的右腿几乎被刀砍断。他抱着同样奄奄一息的沐瑶,一点点在地上爬,却连一个可以救命的人家都找不到。她身下流出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裳,他哭着,懵怔着,呼喊着她的名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怀里咽了气。

    后来他才知道,劫杀他的根本不是什么山匪,正是他的兄长兰子昭安排的杀手。他对他早已动了杀心,允准他的请求,不过因为安王和博陵王的事情闹得太大,缓兵之计而已。

    他把沐瑶葬在了王府的小园中,锁上了大门,也锁上了昔日全部的希望和柔软。从此他的生命里只有恨,今生今世,他必杀兰子昭,啖其肉,寝其皮,饮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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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宫中只剩主仆二人,赵源才小心翼翼道:“殿下今日心中有事?”

    兰子忱回过神:“无事。”

    赵源又道:“殿下,宫里下了帖子,明日是十月初一了,殿下该启程准备去洛州的事了。”

    他将帖子奉上。

    兰子昭有旨意,每年年宴他都要入宫。云州至洛州,路上要行一个月,因而每到十月,他就要着手准备入皇城的事了。

    “和往年一样准备吧。”

    “是。只是帖子上说,今年公主初嫁,要求殿下携妇一同入宫。”

    “公主也要去?”

    “是。”

    兰子忱眉目渐凛。每年年宴,兰子昭无不以辱他为乐,而这么多年,为了让他对自己放下戒备,他从来都装聋作哑,照单全收,未曾有过丝毫忤逆。

    可公主何辜?今年要与他一起去这令人作呕的宫苑同受这场羞辱?联想到常三带回的消息,他大概猜得到,对兰子昭的恨,不禁又多一分。

    “对了,你说明日又是初一了?”

    “是。”赵源不解。

    兰子忱将帕子递还给他,“你去传话,我明日不去公主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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