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罪

    第八章、请罪

    月华撒在青藤上,墙头招展的含笑花微微颤动,留下方才有人越过的余波。叶予潜讷然起身,捡起竹塌上半开的玉骨扇,颓然行至院中,看着太女离去的方向,漠然一叹。

    含光殿一早就摆上四个大冰盆,琉璃盏中的冰被切成规整的方块,晶莹剔透,映着窗格中投下的日光,漫出七色彩光。

    几个小黄门搬着冰鉴进殿,小心翼翼绕过跪于殿内的叶小将军。

    叶小将军犯了何事?小黄门只敢猜,并不敢问。太女上朝少说也要个把时辰才能归来,若有大事怕是要跪到晚间。

    幸而今日散朝早,环佩清脆,殿内的小黄门忙乱起来,为太女卸下朝冠朝服,捧着玉禁步悄然退下。

    一双金丝线绣宝相花纹云头小靴忽而出现在眼前,皇太女声音微凉,不见喜怒,自上飘来。

    “你来作何?”

    叶予潜恭谨垂首,双手将昨日太女遗落的玉骨扇呈上,手中一空,玉骨小扇落入赵翊手中。

    她看向叶予潜,唇角微微翘起,只见他身穿浅色冰纨青衣衫,腰间系连勾雷纹腰带,乌发一丝不苟梳起,规矩盘在白玉冠中,为了请罪,显然好生装扮一番。

    玉骨小扇自纤长的后颈滑过,沿着下颌,轻轻挑起叶予潜的下巴,他顺从的抬起脸,眼睛瞥向别处,直视太女,是为不敬。

    微微抬眼时他的眸子湿漉漉,腰身劲瘦,引人遐思。

    “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太女撤了扇子,仍旧笑着问,“怎么不问昨日孤为何找你。”

    叶予潜小声示弱,“殿下寻臣,不需理由。”

    赵翊大人大量,用扇子一指屋檐外灿烂春光,“孤见不忍见毒日头烤你,与父皇求了恩典,今后你在孤跟前服侍。”

    叶予潜微微一怔,身子僵住,手指蜷曲。

    御前带刀侍卫,在大晋意义特殊,虽为四品,比禁军更显皇家亲厚,如今钟鸣鼎食的白国公府,代代担过此职。他虽为太女伴读,太女未及大宝前,断然不敢奢求。

    见他怔忪不答,赵翊又道:“怎么,孤瞧着你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可是不愿做带刀侍卫?”

    叶予潜岂会不愿,伏下身子,诚惶诚恐,以退为进:“微臣昨夜冒犯太女,唯恐太女厌弃。”

    太女将玉骨扇子轻轻在他脑门一点,含笑又道:“孤若厌弃了你,你以为能进得含光殿。”

    云头小靴移步向内室而去,小黄门一左一右,将搀扶他起身。

    “叶小将军,殿下知道您要来,一遭就叫奴家把冰盆摆上,唯恐将军久跪,中了暑气。”

    顾不得膝盖酸麻,叶予潜连忙近前服侍。

    太女似是十分怯热,又脱一件外衫,徒留藕色轻纱裹住玉体,一旁的大宫女捧着另一件芙蓉纹绞纱曳帛,向方才进殿的叶予潜投以求救的目光。

    太女随手又摘下一对金簪,宫女端着乌木托盘接过,另有两个宫女近前,给太女换上玉簪,玉簪精工雕篓有松梅,看着比金子清凉。

    赵翊见他进来,微微偏头,看一眼乌木长案的青石砚。

    “过来,研墨。”

    叶予潜缓步走去,小宫女添水,递过一方描金贡墨。他在军帐中多伺候太女笔墨,如今做来,轻车熟路。

    太女经不住女官劝解,终是披上曳帛,拖着裙摆行至书案边,“予潜的指节,不像寻常男子五大三粗。”

    叶予潜唯恐太女由此再想到别处,轻轻将墨条放下,退到一旁。

    “殿下,墨研好了。”

    赵翊只看着他,眸中含笑,迟疑片刻自笔架取下一支狼毫,又问:“爱卿说,孤该写些什么。”

    叶予潜沉默以对,皇太女上前将他的手拉起,拿出丝帕擦拭指尖一点黑墨,勾唇一笑,吐气如兰:“孤无心笔墨,只是喜欢你给孤研墨的样子。”

    他脑中眩晕,腰身微晃,含光殿中布了四个冰盆,怎么又中了暑气。

    ……

    “表姐!”

    王良脆生生一声喊,宛若一只翩跹的蝶儿飞进来。他今日上身穿着广袖龟纱外袍,下着埋金线妆花纱八福绣裙,足穿杏色玉兰花缎鞋,果然如同蝶儿一般艳丽招摇。

    飞上前来,埋进赵翊怀中,严严实实揽住她的纤腰。

    方才还为自己拭墨的太女殿下执起表弟纤纤玉指,担忧看着他指尖微红的伤口,心疼道:“小阿良,你又做了什么?”

    王良笑嘻嘻从内侍手上拿描金食盒,将最上一层打开:“表姐近来暑热烦躁,阿良特意做的凉糕,加了很多清心去火的药材。”

    一时间宫女取了金创药,太女小心给他上药,王良羞得脸色飞红。

    看他神色陶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太女身上,叶予潜有些担忧,小公子会不会为了太女上药,日日都把手指弄伤。

    上完伤药净手后,在王良百般央求之下,皇太女赏脸吃了半块。

    她皱着眉头,勉强下咽:“好苦。”

    小阿良却是更加得意,又拿一块菊花糕,“御医说了,良药苦口,甜食上火。”

    太女宠溺一笑,逗表弟道:“你喂孤,孤就多吃几块。”

    王良愈发开怀,将手中一块糕点送入表姐口中。

    叶予潜沉默立在一旁,目光盯着纱帘垂下的珠络,耳畔是二人欢声笑语,心底忽而泛起酸意,口中发涩。

    “予潜,你也吃一块。”

    皇太女顺手递来半块糕点,叶予潜恭顺接过,一口吞下。他本就不喜软糕,酸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大宫女怀抱着雕漆彩匣缓缓进来,“殿下,左相家公子送来的。”

    小宫女打开彩匣,内里也是凉糕,花朵模样,光泽莹润,赵翊见之心喜伸手欲拿。

    “殿下稍候。”叶予潜抢先一步,取出一块咬了半口。

    此物能送进来,早已被验过三次,然叶予潜仍是不敢大意。

    太女殿下也尝了半口,眉头紧蹙,指着两盒凉糕苦笑:“你们……这是用了同一个方子?”

    叶予潜方才尝过,虽说左相公子的凉糕精致,味道却和小阿良送的一般无二。

    阿良撅着小嘴道:“才没有,我的方子是自己查了很多医书,很多,又、又问了御医!”

    赵翊怜爱的捏捏他的脸,“药方许多书籍有载,阿良和左相公子是不是恰好用了同一个?”

    王良扭过身去,华丽的裙摆拖出一道弧,“但是,是阿良先送来的!”

    叶予潜看着太女微红的指尖怔了片刻,垂下睫羽盯着地面发呆。若不是阿良公子,此刻微红的指尖还在细致擦拭他手上的墨渍。

    阿良被哄得开心,便不在含光殿闹腾,送完糕点便又去找两个表兄。

    殿内清净片刻,皇太女懒懒歪在塌上,展开玉骨扇,轻晃两下,眉间拧起:“予潜,孤觉得,他们的方子好似不管用。”

    叶予潜接过扇子,轻轻扇动,“殿下今日面色有恙,可要传太医来看诊。”

    赵翊缓缓睁眼,拔下发间玉簪,在他脸颊轻轻撩拨,勾唇一笑。

    “不必。”

    ……

    叶府,叶予潜踏着夕阳归家。

    仆人们摆上饭菜,兄妹三人食中不言,饭毕,叶盈盈对兄长道:“哥哥,先前太女殿下赏的菱纱已经做好衣裳,放在你柜中。”

    叶予潜谢过小妹,要人备水沐浴。

    有了罗纱衣,他能否像小阿良一般,做一只无忧无虑轻快飞舞的蝶。

    然穿上衣裳叶予潜便后悔了,这样的衣裳,如何穿出去见人!

    他脱下衣裳,心烦意乱随手扔到一边,陷入深深恐惧,原本的理智与矜持,仿佛只需太女微微一笑,便溃不成军。

    这衣裳拿在手中便知穿不得,大约是疯了,竟然当真想穿给太女看!

    叶予潜盖上衾被,沉沉入梦。

    梦中左相家的公子深陷泥潭,阿良翩跹起舞竟然真的化蝶,北面和亲的拓跋峻,眼中隐忍着爱慕伏于她脚下,虔诚亲吻太女足尖,自己瑟缩在含光殿的角落,只能远远卑微看她一眼。

    自混乱中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御前带刀侍卫的差使清闲,太女忙于政务,他只需在旁安静守卫。

    哗啦一声响,皇太女赵翊将摞折子自案头掀翻。

    她自军中染了几分暴脾气,急的骂起来:“王八羔子,没钱、没钱、整日就知道要钱,自己绫罗绸缎,大鱼大肉,还有脸哭穷!”

    皇女殿下终归只有十九,又在自己殿中,喜怒于脸上一览无余,饶是骂人,也带着一股子优雅俏皮。

    叶予潜弯腰默默将折子捡起,瞥眼一看,河南泛洪,地方官员找朝廷要银子赈灾。

    他将一摞折子整理好,轻轻放于案上,温声劝她:“殿下莫要动怒,气大伤身。”

    忽而双手被她钳制,皇太女微微歪头,将脸贴过来。“予潜,你……真是冰肌玉骨。”

    温度灼热,太女身上发烫,叶予潜刚想传唤太医,她眼角微红,紧紧握住他的手,摇头一笑,

    “取几枚清心丹来。”

    含光殿的清心丹由大宫女保管,叶予潜还未开口,皇太女扣住他的纤腰,玉手灵活摸上他的腰带,解下一个青缎荷包,幽幽笑了:“予潜的香囊中,可有清心丹?”

    自然是有。

    皇太女大约真是被气得狠了,服用清心丹后昏昏欲睡,摆摆手赶叶予潜离宫。

    今日离宫尚早,叶家车马未至,叶予潜慢悠悠往叶宅去,他仪表不凡,路人一看便知身份贵重,悄然让出一股路,不敢近前。

    再过一个巷口,愈发清净,叶宅大门已然在望,一高大男子牵着白马候在路旁。

    看清来人,叶予潜眸中寒霜忽至:“白泽将军守在此处,寻叶某有事?”

    那人拔出佩剑,亦针锋相对:“将拓跋峻指给我,你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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