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半刹琉璃消失的刹那，姜谈便站在了漫天的风沙之下。

    少女被金色的光芒完全包裹，指尖，手臂，双腿，几乎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辉。

    嗔念早已被嗔头在千百年间转化成了至纯至净的灵力，姜谈长期待在冥界还从未吸收过如此磅礴充沛又带着些许“神性”的灵力。被笼罩在金辉之下，她的视野却并未受到阻隔，甚至恰恰相反，姜谈能明显感觉到她的五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姜谈喜欢高的地方，因为那里离天最近，轻轻垫脚就能伸手碰到云。

    除此之外，越高的地方越有利于姜谈释放五感，她能将五感所触及到的任何地方全部划进自己的“领域”。在她的领域之下，一花一木，一草一树，无论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只要被划进了姜谈的领域，那就通通“属于”姜谈。

    但绝大多数情况姜谈都会选择在夜晚，尤其是深夜来释放五感，原因无他，五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精神力的外在表现，普天之下精神力强悍的并不在少数，而每当这时，如果姜谈不小心将五感领域覆盖到了他们所在的地方，那么势必就少不了一场恶战。

    姜谈不怕与之一战，毕竟五感的战斗比的是精神力，而她，从未在精神力的比试中输给过任何人，任何妖。

    但姜谈怕麻烦，有关精神力的任何战斗都跟传统的真刀真枪，拼灵力比法器所谓“明面”上的战斗完全不一样，精神力的战斗藏匿于无形，在不知不觉中一触即发。一般来说，只要战斗宣告开始就无法结束，除非一方死亡或者一方接受另一方的，臣服。

    很遗憾的是，第二种情况是少数中的少数，反正姜谈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遇见过。

    具有强大精神力的能力者几乎都是神经病，他们人数稀少却格外“疯癫”，修仙不走寻常路，自成一派却无一门教无一门徒。相传五百年前在人界，有一个疯子无名氏达到了所谓的“精神巅峰”，于是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人界所有靠精神修炼的修士都收到了他的脑内传音。

    “天赐气运，天命所归，而今人界修士之中唯剑修当道，然我等奉精神之力，当于这诡谲世间开辟独属我辈万夫难挡之道。”

    事情发展到这里，人人都以为人界终于有了除传统修仙门派外另一属于精神强者的修仙之路，但很可惜的是，之前说过了，靠精神力修炼的都是疯子，是无聊的，无生趣的，无人性的疯子。

    尤其是那个，无名氏。

    瑰丽的无量山顶没等来万众一心齐聚一堂发誓要将新门派发扬光大的新教｜徒，相反，它等来的是一群不知人性为何物，一到山顶就放开精神域大开杀戒的暴徒。

    这群暴徒就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一般领地意识极强，所以当然，他们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可能有“臣服”二字。

    走进我的领域即是走进我的领地，精神所到之处，强者主宰意识，弱者失去意识，高手之间精神力的比拼就是一场博弈，你赌我错失一子行差踏错，我笑你不知深浅全盘皆输。

    而姜谈是这群疯子里唯一的意外。

    因为降世即是天赋奇高的魁，她的修炼几乎只依靠玄之又玄的气运，但很快她就发现她的五感高于常人数倍，因此也就成了普天之下最适合靠精神修炼的女鬼。不过很多时候姜谈释放五感都不是为了修炼，的确很难让人相信，万鬼朝拜的冥界魁主展开精神域竟只是为了……

    看看人界哪家糕点铺不用排很长的队。

    当然，这是白天姜谈的常态，到了夜晚她便有了其他新奇的想法。站在章尾山山顶闻闻无相山神仙树的清香，顺便再看看人界哪家酒楼灯火通明。

    当然，有时候听听大嗓门的妇人站在窗口拿着鞭子教育自家不听话的孩子也别有一番趣味，末了如果还能提前尝尝某家客栈提供给深夜食客的一碗热汤就更好了。

    不过她可不想摸摸深夜里不知从哪个小巷子里蹿出来的野狗，它们大多喜欢吠叫，姜谈会觉得很吵。但如果它们有着毛茸茸的皮毛和湿漉漉的大眼睛的话，姜谈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

    那群神经病一生都在追求更强大的精神力和更广阔的精神领域，他们将精神主宰奉为圭臬，以让对手意识死亡为乐，通过战斗达到精神使用的极致。

    相比这种病态又疯狂的“超越又超越”，姜谈更喜欢将自己当做一个精神世界的看客，不窥隐私，不探心思，只当一个有点无聊但绝不无趣的看客。

    她喜欢用五感“走”在摩肩擦踵的行人间跟着他们的脚步感受他们的喜悦，她喜欢站在繁复的光线下“看”着明亮的厢房里一杯接着一杯觥筹交错。

    每当这时，姜谈都会有些恍惚，冥界是她的家，人们都说那个地方阴森诡异，处处代表着死亡，处处森冷至极。可她是鬼，无疑她不可能嫌恶这个她待了数百年的地方，但又无可避免的，她很向往，向往一种她也说不上来的东西。

    直到现在，姜谈明白了，那种东西名为“生趣”，是在冥界永远不可能找到的东西。

    只人间才有。

    就像现在，姜谈立于金光之下，意识却来到了数百里开外。

    三头金乌现世，人界修仙的，不修仙的纷纷拖家带口出来跪拜。姜谈粗略算了算，一条长街，浩浩荡荡的竟拜了数千人有余，他们嘴里大多念念有词，不用听姜谈也知道，大抵关于天降神迹祈愿受福于己。

    姜谈嘴角极轻地笑了笑，旋即将视野投向了稍近些的妖界。

    妖界的震骇并不比人界好上多少，小妖跪在地上长拜不起，大妖雷霆震怒后又惊恐万分，纷纷命令殿中小妖请示妖王。意外的是，它们心中无所不能的妖王陛下似乎并不在殿中，姜谈也觉得有几分可惜，毕竟她只认识妖界上一任妖王，这一任妖王继位时她早在棺材中沉睡已久。

    罢了。

    姜谈心道无趣，于是便准备收回五感结束领域。

    就在此时，姜谈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跳动？

    没错，声音的源头来自心脏，平缓稳健却又在无形中透露出颓败之势的，跳动。

    起初姜谈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发出声声跳动的主人，那是一个带着阴影的模糊的轮廓，既陌生又熟悉。

    可到了后来姜谈就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而在她耳边响起的就只剩下一声又一声，清晰却又逐渐微弱的……

    心跳声。

    五感封闭了四感，姜谈只能静静听着心跳声一下接一下地响起，有时心跳错拍会蓦地停一下，但只要姜谈试着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它又会开始规律地跳动。

    此刻姜谈的世界只剩下了无边的黑暗和耳边安静跳动的心跳声，这个时候姜谈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就好像……

    耳边的心跳声从始至终都只为她一人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