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
今日的气氛格外不一样，每一个踏入校场之内的中央禁军侍卫们都有所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信号，但是若是想要真正去寻找来源，又一无所获。
犹如躲藏在暗处的毒蛇，嘶嘶吐信，一击致命。
而顾卿手底下的少爷们暂时还没锻炼出这么敏锐的五感，只是当他们走进训练场地，看着正对着他们的顾卿腰间空无一物时，由衷地感到了疑惑。
怎么南阳公主今日没有别上那根长鞭？
要知道最近三天，他们害怕那根鞭子更甚于家中父母的混合双打。
不曾想，今日顾卿竟然没有带上它。
不少勋贵子弟心中一阵窃喜。
身后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顾卿把玩着手腕上银云龙纹双镯的动作一顿。
随后冷淡的声音便响起，“即刻整队，军姿调整。”
声音清冽，如碎玉落珠，一如既往的好听。但不知为何，少爷们觉得顾卿今日的声音格外的冷一些。。
少爷们不清楚眼前的祖宗为何生气，但谁也不想当那只出头鸟，毕竟前车之鉴的李氏子至今在家中养伤呢。
队列迅速排列整齐，原本杂乱无章的队列，骤然变得挺拔峻立起来。
都是正当华年的少年郎，摒弃浮躁的站姿，气质逐渐发生了改变。坚若磐石，如冲天而起的重重山峰，沉稳坚定。
如此另类的训练方式，吸引来不少校场上其他禁军的目光，以及猜疑。
“这是在干什么，不训练武器操练，就这么傻站着？”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太阳渐渐大起来。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逐渐有人要撑不住了。
顾卿默默算着时间，仔细观察着营中诸人的身体反应。等到半个时辰过去，这才骤然发话，“停下来吧，暂时休息。”
此言一出，队列中大部分人都坚持不住了，瞬间松懈下来，若不是还顾及着顾卿，只怕早已经瘫软在草地上了，但大多数子弟们借此机会赶紧活动自己僵硬的肌肉和关节。
看着面前各种捶腿揉肩的动作，顾卿戏谑地看着他们道，“这几天训练下来，有谁能说出我让你们站军姿的理由？”
底下捶腿揉肩的动作顿时都停住了，但谁也没说话。
顾卿简直要气笑了，“你们不会就觉得我弄这个只是单纯折磨你们，耍威风吧？”
各家少爷们心下暗自点头，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抬起头看向顾卿，就见公主殿下右手拇指轻轻摩挲，不少挨过鞭子的人浑身一颤。
殿下这是又想挥鞭了。
就在气氛即将凝固之时，一道弱弱的声音响起，“回禀殿下，我有话说。”
顾卿眸光微动，循声望去，便看到站在最前面的梁熙。
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竟也在这几天并不算轻松的训练中坚持下来，甚至比大部分人做得都更要好。
少年郎认真望着顾卿，道“公主殿下每日让我们勤练军姿，是为了锻炼我们的身体素质。”
顾卿颔首，眸中不禁浮现一丝笑意，“还有吗？”
梁熙一时语塞，“还有，还有......”
本来只是不想公主殿下的话没人接，就大脑一热冲上去说了，此时梁熙看着顾卿期待的眼神，却说不出来，只觉得羞愧似火要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公主殿下的目的还在于增强我们的纪律性和自我控制能力吧。”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一排传来。
顾卿一惊，顺着众人的眼神望过去，是傅慎行。
傅慎行身形修长，即便还没弱冠，但身高已愈八尺，正好站在最后一排。
傅慎行抱臂枕在脑下，编好的长发间插满了凌乱的草屑，一副悠闲得不能再悠闲的样子。
“公主殿下，我说的可还对啊？”躺在草地上的公子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哪怕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也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
仿佛瞩目于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
傅慎行手微抬一半，遮住眼前刺眼的阳光。
霎时，他感觉不到眼帘前刺眼的阳光了，疑惑地睁开双眼，一抹烟紫撞入他的眼帘。
是顾卿。
面前的少女走到他面前，微微俯下身，替他遮去了刺眼的光线，朦胧的光晕萦绕在她周身，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此刻，诸天神佛也不敌面前的少女。
“说的极好。”言罢，顾卿眼睛看着傅慎行，却和在场所有人道，“但还少了一点。即使现在诸位只是中央禁军里一名普通的侍卫，但诸位内心清楚，你们日后都是打算当武将的人。然而真正好的将军都是深入了解底层士兵的处境的。如此，军心乃定，军魂方成！”
斩钉截铁的话语如湖面投入的一块重石，霎时掀起浩然大波，余波久久荡漾。
目光流转间，顾卿向傅慎行伸出一只手，“傅公子以为如何呢？”
看着面前如玉雕琢的纤纤玉指，傅慎行沉默几秒，道，“殿下的话自然是一语中的。”随即轻轻搭上顾卿的手，触之温凉。
顾卿唇角勾起一抹笑，用力一拉，傅慎行在毫无准备之下被她猛地拉起，双眼微睁，瞳孔紧缩，却只见面前少女脸庞微微恶劣的轻笑。眼瞅着两人就要撞个满怀，顾卿一个错步，步伐轻挪，俩人便已经交换了一个身位。
周围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顾卿便已经神秘莫测地出现在了对面。
看着面前强装镇定的傅慎行，顾卿只他耳边轻轻留下一句，“傅二公子的武艺倒不如您的嘴那般厉害呢。”
说罢，便轻轻撒手，傅慎行只觉得被顾卿扣住的那块皮肤存在感强得可怕，火烧火燎般的滚烫。
他不愿轻言认输，只好不甘心的道了一句，“多谢公主赐教。”
顾卿哼笑一声，看着四周一片茫然的勋贵子弟。他们还在疑惑之前明明两人还颇有些势不两立的气氛，现在怎么就到互相关心的地步了。
顾卿回过身来，正色道，“没错，梁小公子和傅公子所言的确是我的目的之一，但其中更为关键的一点便是——”
“这些项目，都是半年后的武举考核范围中的一环。”
顾卿清亮的声音恰恰好好，能够让少爷营里的每个人都听清楚。
底下人有的面色稍变，有的却还在迷茫。
“武举又如何？和我们关系应该不大吧。”
“就是。”三三两两的附和声响起，但又在扩大的沉默中逐渐闭上了嘴。
顾卿不在意这些言论，这些官宦子弟耳濡目染，虽然大多顽劣，但是政治敏感度绝对是有的，绝大多数人都意识到这件事情里的不寻常。
能在此情此景，被顾卿珍重说出来的武举，绝对不可能是普通的武举。
傅慎行抱臂站在一旁，视线时不时便在顾卿周身流转一番，偏偏每次在顾卿有所察觉之前，便将视线收回。此时终于慢悠悠开口了，“南阳殿下，有什么话便直接和我们说吧。”
顾卿扫他一眼，嫣红的唇角弯起，轻拍掌心，手腕上坠着的银铃轻响，“出来吧。”
在底下诸多勋贵子弟愕然的眼神中，一个个之前和自己相谈甚欢的人走出去，数量竟达数十。
这数十个人此时站在顾卿面前，齐齐抱拳行礼，“黑甲卫拜见主上。”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面貌，但是当这些人摒弃自己伪装的身份，哪怕千貌殊异，但气质相同。
一样的晦涩，捉摸不透，存在感低。
这便是南燕黑甲，专司刺探情报之职。
一人千面，没有人知道黑甲卫底下的真面目，唯一知道的只有穆英。
少爷营众人震惊，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身边同伴竟然被人调包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还是说从一开始，便是黑甲卫在他们身边。
诸人不寒而栗，畏惧的目光纷纷落在数十人的黑甲卫身上。
梁熙看得瞠目结舌，刚刚他还给自己身边的一位大兄弟送过小零嘴呢，现在他就已经单膝跪在顾卿面前，忠诚行礼。
“起来吧。”
黑甲卫齐齐起身。
望着黑甲卫，傅慎行眸光微闪。
而顾卿早在开口召唤黑甲卫之际，便在仔细观察着傅慎行的神情。此时看到他神光有异，唇边轻轻弯起一个弧度，藏得极好。
收回自己的目光，望向人群。将勋贵子弟各个不同的神色尽数纳入眼底，顾卿朗声道，“诸君可能已经收到家中长辈的消息了，半年之后全国精锐军队会师姑苏，进行武比。而武举——”
“正在武比之后。最为重要的是，朝中四品以下的武官都要参加这一次的武举，凡是不通过者，皆褫夺两个品阶；降无可降者，削职为民。”
平平淡淡的话语下，潜藏着的是半年之后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的滔天巨浪！
终于意识到问题严峻性的勋贵子弟面色骤变。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顾卿。
顾卿看着他们，诚恳道，“南阳知道在座诸位过去几天都对这些训练十分不满，甚至还被其他三部中央禁军嘲笑，因此消极怠工。”
在场的人里不少人面露惊慌，知道了黑甲卫潜伏在身边的事儿后，他们哪里还不明白，只怕自己曾说的每一句坏话，都会被黑甲卫呈报到顾卿那里。
那殿下会怎么做，会因此报复吗？
不少人心中愈发慌乱。却听顾卿温和的声音，轻柔的安抚了诸人的情绪。
“但这些都不是南阳的本意，过去的这几天，无形的淘汰正在进行，现在留下的你们，都是可塑之才。所以南阳才不愿隐瞒。”
想到被黑甲卫取代的那些人，底下的勋贵子弟心下了然，他们必然是触及到顾卿的底线，这才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顾卿深深的望着他们，从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庞扫过，这些人都是南燕权贵官宦的子嗣，当初能够进入中央禁军，便是从良莠不齐的姑苏公子中脱颖而出，各方面都不差。
现在更被自己筛掉那些蛀虫，不愁这些人不能成长为自己期待的那样。
顾卿眸中各种情绪起起伏伏，最终只一抬腕，徐徐福身，“这些日子那些闲言碎语不少，而正是在半月之后，中央禁军百营大战！”
“南阳在此，只愿与诸君共勉，在大战中一鸣惊人，打破所有的流言蜚语！”
激越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被迫接受自己命运，掩埋在声色中的心灵乍然又燃起一捧燃烧的火。
少爷营中的每个人眼神炽热，灼灼看着顾卿
多年之后，他们功成名就。回首过往，顾卿的话曾无数次在心中回响。
当他们的子孙问起时，他们会抱起孩子，慢慢讲述起当年。
“那年阳光灿烂，微风乍起，我遇到了这天底下最英明的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