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蹊逆着光站在落地窗前，窗下人行道两侧巍巍的梧桐树叠翠流金，伴着微风，树叶招招摇摇的。秋季清晨的阳光洒在他肩膀，将他俊朗的身形镀上了一层绚丽的光晕。他双手抄在西裤口袋中看着窗外，静静地在会客室等待着。

    “您好，我是极致设计的励谕岚。”玻璃门被敲了两下，随后一道柔美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得到“请进”的允许后，她抱着文件袋走进来。女生穿一件米色长袖针织衫，香槟色的印花半身裙配一双浅杏色骑士靴，脸上是接近素颜的淡妆，自然黑的头发保养得宜。

    对方指名道姓要单独见她，却仍旧背对着她。

    励谕岚再次不卑不亢地向他问好：“您好？”

    傅延蹊的掌心握着一层薄薄的汗。

    她在他伸手可及处，近得他可以拥抱到她。

    “励谕岚。”傅延蹊终于看向她。

    还是标准的鹅蛋脸，眼角眉梢依然有股聪慧的书卷气，实则性格活泼机灵，远没有看起来那么静。他贪恋地注视着她，呼吸都像要被掠走了，也不顾这样的举止是否失礼。

    励谕岚茫茫然站在原地。

    无数泛着光泽的记忆在脑海里闪闪烁烁，快乐的，不快乐的，都具备鲜明的活力——

    “如果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存在分歧，我只能说我们合不来，无法在一起。”

    “无论你要去多远的地方，离我有多远，我都不会离开你。”

    “你能喜欢我吗？反正你没有女朋友。我喜欢你，如果你也喜欢我，那就太好了。”

    竭力从回忆里脱身，她木讷地重复了一遍自我简介：“您好，我是来自极致设计的励谕岚。”

    傅延蹊走到她面前，笑意盎然地看着她：“我知道。”

    励谕岚脸颊发烫，仓促地将手里的文件放到桌上，毕恭毕敬地说：“这是极致工作室根据贵公司需求制定的广告策划方案......”又觉得不对，“请问我是直接跟您确认，对吗？”

    “对。”傅延蹊拉开她身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说。

    励谕岚翻开策划方案，迫不及待地介绍起内容，明明是熟悉的内容，思绪却像打了结，糊里糊涂说错几个字，赧然噤声。

    她用力咬咬唇，强行让自己聚起精神准备重新开始，傅延蹊见状笑了笑，安慰道：“不要紧张，慢慢来。”

    阔朗的会客室悄然无声。

    励谕岚调整好自己的状态，拿出职业素养与傅延蹊确认好任务需求，明确了提交节点，收尾道：“您放心，我们是专业的设计团队，不会让您失望的。”

    傅延蹊问：“既然那么自信，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励谕岚抬眸看向他。

    是那双她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深邃有神的眼睛，炯炯目光寓意未明地停留在她的脸上。

    励谕岚和他对视着，语气并不自然：“请您信任我们。”

    她眼眶有些发红，傅延蹊一慌：“好，我相信。”

    沉默须臾，励谕岚合起方案留在桌上，起身礼貌地朝他鞠了鞠躬：“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了。”

    傅延蹊脸色一冷正欲阻止，却见她仓惶急促地离座径直往门口走，情急之中重心不稳踉跄了下。

    幸亏她反应灵敏，左手及时扶住了旁边座椅的椅背。虽然姿势狼狈，但没摔倒就是万幸，不然更丢人。右臂突然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捉住，傅延蹊离她极近，边帮她站稳，边说：“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励谕岚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掌中抽离，往后退开半步，也不抬头看他：“谢谢。”

    傅延蹊问：“这么久没见，不多坐会儿？我们聊聊。”

    “不了，”励谕岚盯着他指间那抹银光，“我还有事要忙。”

    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傅延蹊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坐下来。

    想象过与她见面的情形，揣摩过与她面对面说话该用怎样的语气，猜测过她见到他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现在知道答案了。他不能笑她紧张，因为他自己也紧张。

    励谕岚走到楼下，望了望榭圣的办公楼。

    太过分了，简直是圈套。

    沿着空旷寂寥的街道走到车旁，钻进被阳光晒暖的驾驶室。

    透过车窗，视野所及之处，碧空如洗。

    平时想起他，在脑海里出现的形象一直是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几年前在Instagram看他的动态，虽有变化，但依然有蓬勃的少年气，那时候他们才分开一年左右。现在二十三岁的年纪，穿着称身的英式西服，身姿挺拔，矜贵俊朗，气质变得沉稳内敛，无端让她生出一种陌生感。

    她又回想他右手的那枚尾戒。肯定不是婚戒，婚戒不戴那个位置。

    她烦恼地系好安全带，驱车返回工作室。

    “回来啦？”路过茶水间，励谕岚碰见捧着一杯水边喝边走出来的邻座同事小沙，小沙问，“这趟榭圣之行怎么样？”

    励谕岚笑着对答了几句，小沙没再问别的，说：“钰姐让你回来以后去她办公室呢。”

    刘钰办公室门敞开着，励谕岚在门口敲了敲，刘钰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进。办公室弥漫着一股苹果花茶的味道，刘钰爱饮花茶，角落的木柜里贮着二十来罐不同品牌不同种类的花茶。茉莉，玳玳，百合，珠兰花，柠檬草......每次她煮花茶，香味就从她办公室溢出来飘满整个工作室，久而久之，不少同事都练就了“闻香识花茶”的新本领。

    刘钰倒一杯花茶递给励谕岚：“徐宥东跟你说什么？”

    励谕岚接过刘钰递来的茶，说：“见我的不是徐总，他......姓傅，也许是榭圣的股东或者高管吧，我不清楚。”

    “你没问他的职务？下次我们跟榭圣交流工作如果再遇到他怎么称呼他？”

    “是我的疏忽，不好意思。”励谕岚难为情地呷了口花茶，当时心乱，问偏了，没问对点。她知道该补充一句“我会问清楚的”，但喝下去的花茶仿佛有让人沉默的效果，她怎么都不愿开口，把这道难题丢给了刘钰。

    刘钰说：“他跟你说什么？指定你去榭圣不会没有目的。”

    “只谈了策划方案的内容，没说其他的。”对上刘钰疑惑的眼神，励谕岚斟酌着补充道，“还有几句寒暄，因为他是我高中同校不同班的同学，挺久没联系了，可能从共同认识的朋友那里得知了我的工作单位吧，所以想见见我。”

    刘钰缓缓点头，按摩着太阳穴，说：“接到业务你们就尽力做，有问题及时找我说。”

    “好的。”励谕岚说，“我昨天和骆昭昭聊天，她说，她已经把辞职信给你了？”

    “对，给了，留不住她。”刘钰无奈地说，“从工作室创立初期到现在她一直在，挺舍不得的。不过，海阔凭鱼跃，祝福她。”

    励谕岚觉得有些心酸。极致现在的境况不太理想，她清楚。她自己也准备离职的，也许明年，也许后年。她想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读硕士。

    离开刘钰的办公室回到工位，励谕岚拿起笔在数位板上停顿了半天，心神不定地将手里的笔丢到一旁。

    手机提示铃声响起，励谕岚打开手机，竟是傅延蹊发来的好友申请。

    她决定装作没看到。

    提示铃又响了声。

    还是傅延蹊的好友申请，这次申请理由写得极不客气：再不通过我就找刘钰。

    励谕岚只好通过：“至于吗？”

    傅延蹊回复：“不然还能怎样？”

    励谕岚正琢磨怎么回复，倏尔又跳出一条消息：“晚上有空么，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

    手指不自觉地迅速敲下几个字：“抱歉，没空，已和男朋友有约。”

    傅延蹊没再发来消息。

    畅快的报复感从心底袭来，但是看着没有再弹出新对话框的聊天界面又由衷感到怅然，励谕岚烦躁不已，将手机调换成静音模式，翻个面放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