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歆婉看了眼时间，离开卧室走向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她屈起手指在门上敲了敲，没有回应，她推门而进。
凌乱的书桌在柔和的灯光里静等着主人回来。
往往这个时间段，傅延蹊都在浴室洗澡，然后继续回书房温习会儿功课。笔记本还未被合起，书籍资料摊了一桌，草稿纸掉了一张在桌下，傅歆婉绕开地上的草稿纸靠近书桌，拿起傅延蹊的手机。
手机锁屏密码是励谕岚的生日，她很早就知道。知道不代表记得，所以提前打听了那串数字，得以迅速解锁手机。
打开社交软件翻到裘启航的名字，点开对话框，模仿傅延蹊的语气给他打了几行字，加上一个“可爱”的表情符号后，她犹豫了。
傅延蹊发消息从来不加表情符号，按他所说，找表情配文字属于浪费时间。
傅歆婉删掉“可爱”的表情符号。
不多久，裘启航回复了。她心满意足地删掉两个人的“秘密”，要归还手机时，屏幕上方跳出一条消息，励谕岚的。
“难过！画室对面的甜品店关门啦，再也吃不到他们家超级超级好吃的杨枝甘露了啊啊啊！”附带一张“哭泣”的表情包。
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说，真矫情。傅歆婉嫌弃地撇撇嘴。
好奇心驱使她浏览起他们的聊天记录。
原来傅延蹊发消息也会加表情符号啊，还不少。
傅歆婉不悦地退出对话框，将励谕岚的消息标为“未读”。
周六晚上，裘启航按时赶到约定地点。说是酒吧，但没有寻常酒吧的热闹，没有开灯，建筑黑魆魆的，看不到招牌，在周围灯光晃眼的建筑陪衬下尤显寂静。
门口有人接待他，核对他的身份后，带他穿过廊腰缦回的过道直往室内中心。
过道黑魆魆的没有开灯，室内也没有开灯，只有吧台发出明晃晃的光，像一汪黑色大海里的孤岛。
吧台前坐着一人，看轮廓外形绝对不是傅延蹊。
裘启航关掉手机的照明功能走上前。
傅歆婉朝他露出明媚的笑容。
裘启航讪讪的：“你哥哥呢？”
“不是我哥哥约的你，是我拿我哥哥的手机给你发消息。”傅歆婉说，“我怕你不来。”
裘启航“哦”了一声，环顾起四周，还未开口，傅歆婉就问：“你第一次来酒吧？”
“不是，”他见傅歆婉朝他指指身旁的空位，说了句“谢谢”后坐下，继续说，“暑假和陶若筠还有几个同学到酒吧玩过，嫌吵，没多留。这家要不说酒吧，还真看不出来是酒吧。”
“这是当初我邀请你加入的俱乐部。”傅歆婉说，“今晚特意为你包的场。”
裘启航摸了摸耳朵，干笑道：“是吗。”
“这层是酒吧，楼上有餐厅，六楼有温泉，顶部还有一个小型露天高尔夫球场，成员大部分是同龄人。”傅歆婉说，“我以为你会喜欢。”
裘启航笑道：“老板也是同龄人？”
傅歆婉说：“算吧。一个朋友的舅舅，比我们大几岁，按辈分才被叫舅舅。”
裘启航说：“你们的生活挺丰富。”
“既然觉得丰富，为什么还要拒绝？”
“可能不追求这种丰富吧。”裘启航笑了笑。
“在你眼里，这种丰富代表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是吗？”
裘启航不置可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自己喜欢就好。”
傅歆婉沉默半晌。
“我喜欢你。”安静的空气里突兀地响起她的声音。
裘启航不安地看向她：“我其实......”
“我喜欢你。”傅歆婉强调道。
“因为喜欢你，所以想让你参与我的生活，因为喜欢你，陶若筠的嘲讽才让我受挫，让我把那些缺点当回事，因为喜欢你，所以我认真听课，认真做作业，认真考试，我想凭自己本事跟你读同一所大学，因为喜欢你......我本来可以很快乐，就像你说的，我的生活很丰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漫无目的，乐在其中，可就是因为喜欢你......”
裘启航面对泣不成声的女生慌了神，摸摸口袋，身上又没纸巾：“你别哭呀，要不，你别喜欢我了。”
傅歆婉哭得更加汹涌。
“我其实把你当妹妹看待的。”裘启航抓抓脑袋，“陶若筠也常常吐槽我，我这个人大把的缺点，你要是了解过，肯定会觉得‘哎呀这男生太差劲了吧’。你应该不缺人喜欢，我相信你会拥有自己的幸福。”
“我不会觉得你差劲。”傅歆婉说，“别人的喜欢我不需要，我只要你喜欢我。你要怎样才能喜欢我？”
裘启航苦恼地蹙起眉。
“你不喜欢这里我可以告别这种地方，你不喜欢我的交友圈我可以不跟他们联系，我......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我都可以为你改变。”
“不用改变，做你自己就好，不必为任何人改变。”裘启航说，“我觉得喜欢是一件纯粹的事，你会等到一个人，他喜欢原原本本的你，如果为了迎合谁而强行做一些改变，那不是喜欢。”
傅歆婉在泪眼朦胧中看向裘启航离开的背影。
沉闷闭塞的空气里，她大口地喘气。喜欢的男生用最温柔的语气对她说最绝情的话，“你不必改变”的下一句不是“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而是“你总会等到一个人喜欢这样的你”。
“你不用身体力行地证明你有多糟糕。”
“别让我们觉得，拥有你这样不着调的学生太令这所百年名校蒙羞。”
......
聒噪刺耳的声音在记忆中回放，融在周围的暗色里，掀天揭地般朝她围拢挤压而来。
不是不想变好，不是不知道交白卷、旷考、逃校不对。可是，必须知道确切的目的地才能开启导航稳稳前进，只要给我一点希望，一点鼓励，一点肯定......就好，而你的答案是“你别喜欢我了”。
不遗余力地嘲讽别人是小丑，自己呢？不也成了独角戏里最可笑的丑角吗。
原来“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根本不够动听，“我也喜欢你”，这一句才最动听。
周一早晨，傅延蹊吃完早餐，看了眼楼梯的方向，疑惑道：“傅歆婉怎么还不下来？”
“昨天一整天睡在房间没起过床，跟她讲话也不理我，平时睡那么少，兴许是犯赖床的毛病不肯起。”费姨拿出玻璃饭盒，“早饭让她带着路上吃。”
傅延蹊上楼走向傅歆婉的房间，敲了敲门：“傅歆婉，起床上学。”
没有应答。
他转动门把手开门。
窗帘严丝合缝，透着淡淡的日光，傅歆婉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
“醒了没有？”
没有应答。
傅延蹊走到面向她的那侧，看到她睁着眼睛，视线朝前，定定地看着窗帘一角。他弯下腰，扬起手掌在她面前挥了下，傅歆婉眨了眨眼，看向他。
“起床，去学校了。”
傅歆婉闭上眼睛：“我不去。”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一去学校就不舒服，一上课就头疼。”她翻了个身，“我想退学，这破学我不上了。”
傅延蹊下楼来，费姨问：“婉婉还在睡？”
“可能有点厌学症。”傅延蹊走到沙发旁背起书包，“联系心理医生过来给她看看吧，这两天我帮她请假。”
白色MPV缓速驶出大门，费姨踌躇再三，上楼敲响傅歆婉的房门：“婉婉？”
“烦不烦？！”屋里传出一声怒吼。
费姨打开房门站在门口：“我把早饭拿过来还是你下楼吃？三餐要按时吃，你吃完再睡......”
没等她说完，傅歆婉一下子从床上跃起。费姨当她听话地起床了，没想到她一屁股坐到地板上，倚着床，背对着费姨。
费姨走到她身旁和她一起坐着：“婉婉，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费姨？”
傅歆婉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没说话。
还是得等心理医生来开导她。费姨默叹着走开。
房门重新被关上，傅歆婉环抱双膝将额头抵在膝盖上，保持这样的姿势快要睡着之际让一阵铃声吵醒。
这阵铃声陌生而熟悉，傅歆婉伸手去够床前凳上的手机，看清界面信息显示的头像昵称以及“邀请您语音通话”的字样后，气冲冲地摁下接通。
端着餐盘走到房门口的费姨被她怒不可遏的咆哮声吓得停住脚步。
“你找死？”
“吵到我睡觉不能骂你？”
“跟你有关系？”
“见我？你配吗，你只不过是我宣泄情绪的垃圾桶！”
“你恰好被我选中听我倒苦水而已，我最大的错就是忘记把你删掉！”
话落，手机被摔在地上发出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