励妈妈接通来电，听到的是励谕岚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

    “你怎么啦？”励妈妈急切地问。

    校园里静悄悄的，励谕岚擎着伞行走在阴雨绵绵的道路上，幽黄色的路灯灯光和雨一齐从树叶丛的缝隙中钻出来，斑驳零星地打在伞面。她伸出手，指尖触到雨点后收回来，指腹搓捻得湿漉漉一片：“有点感慨，交朋友原来那么复杂。”

    “发神经。”励妈妈放下心，“好不好来接你啦？”

    “饿肚皮了，我去食堂吃饭，半小时吃完吧。”励谕岚说，“雨天路况差，慢点开。”

    励妈妈的车到达北门时，励谕岚正捧着一杯酸奶从学校转悠出来，看到车后，她加快了脚步，迅速跑过来打开门钻进车子。

    “晚饭吃什么啦？”励妈妈从后座捞来只袋子递给励谕岚。

    励谕岚把雨伞收进袋子放在脚边：“水煮虾，糖醋里脊，清炒娃娃菜。今天食堂的菜式比平时丰富，口味比平时清淡。”

    “明天高考，是要吃淡点。”励妈妈把挡位挂至D挡，“你还喝酸奶，吃得不多吧？晚上煮夜宵给你吃？”

    “不，我今晚要早睡。”

    “在电话里说交朋友复杂，怎么回事？”

    “没事。一个相处三年的同学，今天才知道她对我很不满，把我数落了一通。”

    “不能相处就断掉，你缺这么个朋友？”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真心把对方当成过好朋友，根本没办法做到完完全全不难过。”

    “会不会影响你明天考试发挥？”

    “开玩笑！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汽车在雨幕中匀速前进。

    “这条路，”励妈妈说，“塞起来要命，空起来冷冷清清。”

    励谕岚喝完酸奶，拿着空盒子把玩：“附近不是施工路段嘛，平时又没什么车，家长来接孩子，车一多当然塞了。”她伸出食指点点外面，“这里要建一栋新大厦。”

    后方有辆车，突然闪起远光灯。

    励妈妈踩了踩刹车。

    她的本意是让这辆车超过去。

    远光灯却越来越近，如同恶魔的眼不停地闪——

    励妈妈吓得急忙打方向盘踩油门躲避，励谕岚紧抓住车顶前扶手，在尖叫声中，车冲向前方的石墩——

    励谕岚只记得——物体剧烈碰撞的一刻，安全气囊弹出的一刻，自己仿佛跌入绵软的漩涡，白茫茫的天空和大地广袤无垠。

    恢复意识时，眼前是雨丝交织的夜幕，血腥味一股一股往她鼻子里钻。

    “妈妈，妈妈......”励谕岚哭着去抓妈妈的手。

    励妈妈眉头越拧越紧，紧闭的眼睛逐渐睁开：“宝宝。”

    励谕岚松一口气：“妈妈！”

    随着高考最后一科结束的铃声响起，林绮欢天喜地跑出考场，可是怎么都联系不上励谕岚。她家和励谕岚家在同一学区，小学同班，初中同校，一起玩了很多年，所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励谕岚家，恰好碰到刚出门准备去医院的励爸爸，才知道出了事。

    因为过于震惊，林绮吓得腿都发软，励爸爸说，励谕岚和妈妈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大问题，她悬着的心才算落地。虽然励爸爸不让她买礼物，但她还是从住院部旁边的水果鲜花店抱了一束郁金香，等走进病房，发现病房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自己的这束花，各种礼物和鲜花早已把病房堆得满满当当。

    “难怪叔叔不让我买。”林绮傻呵呵地把花放到窗前，“没有容身之地呀。”

    “让你破费了。”励妈妈笑道，“岚岚早上还在念叨你，不知道你考得怎么样。”

    “我还没估过分，自我感觉还不错，就怕阴沟里翻船。”林绮坐到励谕岚床边的椅子上。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励谕岚睡在靠窗一侧，励妈妈睡在靠门一侧。励谕岚戴着一个白色的颈托，小心翼翼地转动脑袋看向林绮：“今年你们理综难吗？”

    “还可以，文综听说比去年难......”林绮看着她失意的表情，安慰道，“明年说不定就降低难度了。”

    励谕岚没说话，呆滞地望向窗外。

    “学校不会跑，在原地等你呢，你一定能到达你的目的地，早点和晚点的区别而已，对不对？”林绮又劝。

    励妈妈说：“岚岚，林绮说得对。”

    励谕岚勉为其难地笑笑。

    励爸爸拿来一盘切好的哈密瓜和一盘洗净的葡萄，让林绮挑了些吃，然后放在励妈妈和励谕岚中间的床头柜上。

    亲朋好友来探病所带的礼物已被励爸爸带回家一部分，但实在太多，并且要查看是什么样的礼物，有些礼物是要退还的，比如此刻励爸爸在一堆礼物里发现的珠宝。

    “这是谁送来的？”他皱眉把手上璀璨瑰丽的宝石项链给励妈妈和励谕岚看。

    励谕岚紧张地看向妈妈。

    励妈妈下了病床走到励爸爸身旁查看那堆礼物。

    三条宝石项链与三对宝石耳坠。

    林绮也好奇地凑上前：“哇，好漂亮。”

    励妈妈说：“这个......”她在脑海里把这几天来过病房的人逐一进行筛选，“是前天那个男孩子。”她转身看向励谕岚，“他当时来，自己捧一束花，走在他后面的女人拎的就是这些袋子，对吧？”

    励谕岚没说话。

    “DavidMorris，”林绮看着其中一只丝绒首饰盒上的英文字，“咦，这个珠宝品牌没听说过。”

    “这些我们收不来的，得还给人家。”励妈妈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首饰盒放进袋子里，翻看另一只袋子里的包装盒，“这是参。”

    励谕岚说：“怎么说也是一番心意，参你们收下吧，珠宝......我托朋友还给他。”

    “你说他是你的朋友，”励妈妈质问励谕岚，“到底是哪种朋友？”

    “就是好朋友啊，”面对母亲探究的目光，励谕岚心虚地看向别处，“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对朋友很好的。”说完，她连忙把帘子拉上。

    林绮笑嘻嘻地跑到病床旁凑近她：“谁呀？”

    “傅延蹊。”

    前天，傅延蹊捧着一束蜜桃雪山来病房，礼貌地朝励妈妈问好，自我介绍是励谕岚的好朋友，费姨把带来的礼物放到沙发旁，励妈妈以为费姨是这男孩子的母亲，忙招呼她坐。当时励爸爸不在，护士来换药，费姨忙前忙后地帮忙，让励妈妈感到非常难为情。傅延蹊坐在励谕岚身旁，励谕岚二话不说把病床中间的帘子拉上，压低声音问他：“你来干嘛？”傅延蹊说：“还能来干嘛，看望你和伯母啊。”励谕岚呛他：“你有那么好心？”傅延蹊被呛得莫名其妙，励谕岚又说：“不是我有被害妄想症，我怀疑撞过来的那辆面包车是你妹妹安排的。”傅延蹊无奈地说：“你静心养伤，别想乱七八糟的了。”

    坐了会儿，傅延蹊起身告辞，费姨把门带上后，励妈妈问：“岚岚，你和这个男孩子什么关系？”励谕岚说：“朋友。”励妈妈说：“男女朋友？”励谕岚当即否定：“不是！”励妈妈说：“你别当妈妈什么都不懂，妈妈也年轻过。”励谕岚沉默了。励妈妈又说：“他妈妈很热心肠，很和气。”励谕岚说：“那位阿姨不是他的妈妈，他妈妈在新加坡工作。”励妈妈问：“你那么了解？你们交往多久了？”励谕岚说：“都说了没在交往，我们只是朋友。”励妈妈说：“这个男孩子，礼貌很足的，长相好，个子也高，讲话斯斯文文的。”励谕岚笑起来：“这就夸上了？我怎么没听你夸过我呢。”励妈妈问：“他家里有哪些人？”励谕岚想用被子蒙住脑袋，碍于颈托，只好苦笑：“别问了！我跟他，真、的、只、是、朋、友！”

    又有人过来探望，还走到励谕岚那边问候了她几句，来人她不认识，大概是父母的朋友，等他们走开了，林绮悄声说：“天天来这么多人，也挺烦喔。”

    励谕岚点点头。

    “你姐姐呢？”

    “我爸爸昨天才把消息告诉她。”

    “她回来吗？”

    “我爸妈想跟她视频里聊两句，省得她来回奔波，反正我们也没事。只不过她一定要回来。”

    “她回来转机好几次吧，有直航就方便多了。”

    “嗯。送我姐姐出国的时候，我妈妈还偷偷抹眼泪呢，但是，再舍不得也尊重了她的意愿。”

    “真好......我爸妈掌控欲就特别强，这次填志愿让我填报前必须跟他们商量，要填得让他们满意才行。”

    “那你爸妈是让你优先考虑学校、专业还是地区？”

    “最好兼顾。”

    “兼顾不了呢？”

    “让我以专业为先，我自己想优先考虑学校，所以现在很纠结。你考不考研？”

    “我想去佛美读研。”

    “佛美是什么学校？听着怪怪的。”

    “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还要学意大利语，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英语就学得挺费劲。”

    “我记得你以前看意甲，AC米兰，对吗？去意大利读书就可以看现场啦。”

    “是可以看现场，可惜赶不上我最喜欢的那个年代，看现场也不是看他们......其实光看录像就已经足够震撼，那时安胖的米兰超完美，4321的圣诞树阵容超经典，卡卡，睡皮，九爷，内少，马队......每一位都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球员。”

    “那当然赶不上，我们那时候才十来岁。”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那个年代离我们很近。”

    “你在学校有找到跟你相同兴趣爱好的同学吗？”

    “没有。我高一打游戏的时候认识个大我六岁的姐姐，她看英超，喜欢托妞，我们互相寄明信片和海报，寄球迷周边，后来，我们都退游了，她是大学生，我是高中生，各有各忙，信件往来就渐渐变少了。还有以前游戏里的那些朋友，我们一起跨服，下副本，抓宠物，组团打世界boss，野外开红打架......说好游戏不倒闭，大家不散伙，结果都afk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