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姵雯拿着金属长勺搅动碗里的西米露。
“你和傅延蹊......”
“打住。”励谕岚看了她一眼，“吃完甜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要提别的。”
佟小玲好奇地问：“什么什么？你跟傅延蹊怎么了？”
励谕岚沉默着，佟小玲拍打甄姵雯的胳膊：“接着说！话别说一半！”
“好了你别为难姵姵，”励谕岚无奈道，“我和傅延蹊分手了。”
“啊？为什么？”
“还不是傅歆婉那件事。他指责我，让我给他妹妹道歉。”
“怪不得眼睛肿，”佟小玲说，“昨晚是不是哭一整晚呐？”
“哭一整晚就不是这种程度的肿好吧。”励谕岚放下勺子，“我昨天单词背得太晚。”
两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嘁”一声。
“你们俩什么意思啊？”励谕岚嗔怪道。
“言不由衷，一看就心里难过得要死。”甄姵雯说。
励谕岚不说话，重新拿起勺子，缓慢地舀着碗里的杨枝甘露：“真心喜欢一个人就是希望他幸福，无论他在不在自己身边。”
“什么嘛！”佟小玲说，“这么伟大想感动谁？”
甄姵雯笑道：“别妄想她会放下她高傲的身段向傅延蹊求和，心气多少高的。”
“不是......”励谕岚停下手上的动作，“我跟他说再也别想哄好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当自己没说过。”
佟小玲若有所思道：“虽说，傅延蹊没架子，性格好，可毕竟是富家子弟，你要他一直来哄你也不可能嘛。”
励谕岚往嘴里舀进口甜品，味如嚼蜡。
佟小玲睨着她：“呐，是你朋友才劝你，傅延蹊这样的对象可遇不可求，你别后悔啊。”
“我知道。”励谕岚说，“可是，我们俩的矛盾不是谁对谁说一句‘我们不要再闹别扭了’就能解决。我们三观不合，以后生活中遇到很多问题会无法达到意见统一，到时候就是吵架、吵架、吵架。感情会吵光的，与其等到那一天，不如现在放过彼此。只要他幸福，他找到他喜欢的、适合他的女孩子，我会为他高兴。”
“问题是，他喜欢你啊。”甄姵雯不解，“你也喜欢他，喜欢得......谁熬夜做游戏代打挣钱买生日礼物的？”
“我记得当时她画笔都拿不稳，”佟小玲故意模仿励谕岚说话，“‘小玲，我的右手抽筋啦，画笔拿不稳怎么办’......”
“你一晚上打三十把跨服竞技赛试试！”励谕岚没好气地说。
“别，我不玩你们那个游戏。”佟小玲说，“傅延蹊也不玩那个游戏，好像是为了你特意买号陪你玩？”
“不要再说了，我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励谕岚苦着脸，“一切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关于高考结束后的日子，她们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高考完去哪儿放松一下？”
“酒吧。”
“你有毒，那种乌烟瘴气的鬼地方我才不去。”
“我们去旅游好了，我想爬雪山。”
“夏天有雪山吗？”
“你说有没有？地理怎么学的啊你。”
......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一天天减少。
连着下了一周的雨，已是高考前夕，雨还没有停。周遭同学怨声载道，有的甚至将心愿墙上的心愿改成“高考不下雨”。励谕岚收拾干净课桌和储物柜，最后将座位旁的窗户合上，背起书包留恋地看了眼自己的课桌椅。
“再见。”
走到楼梯口，后面一道响起熟悉的声音：“励谕岚。”
励谕岚停住脚往回看，秦雅雅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露出笑容：“我们以后还会不会见面？”
“也许会，也许不会。”励谕岚说。
秦雅雅却滚下两行泪，吓励谕岚一跳：“怎么了啊？”
“我肚子好疼，”秦雅雅伸出手，搭上励谕岚的胳膊，“陪我去医务室。”
励谕岚为难地看着她：“教室里还有不少同学在，要不你让别人陪？”
“小岚，我有话想和你说。”秦雅雅弓着背，捂着肚子，“其实我肚子早就隐隐地在痛，我怕去趟医务室回来你已经回家了，然后跟你错过。我们以后不一定会见面，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面，至少听我把想对你说的话说完，求你。”
“不是，”励谕岚认为有必要把自己的实际情况讲清楚，“你也知道我要回家了，我妈妈说不定已经出发来接我......”
“你让她晚点接，行吗？”秦雅雅作出气若游丝状，“我们做那么久朋友，这点小心愿都不能满足我？求你，行吗？”
这一口一个“求你”实在刺耳聒噪极了。励谕岚示意秦雅雅把手拿开，然后走到僻静角落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你来接我了吗？......不急不急，你继续忙你的，不是催你，是想说我要晚点离校......有个同学不舒服，陪她去医务室......不会太晚的，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嗯，不会饿着......好，拜拜。”
她收起手机，搀住秦雅雅的胳膊：“走吧。”
医务室里走出两名女生，和她们一样，一人捂着肚子，一人搀着对方。校医见励谕岚搀着秦雅雅过来，摇摇头：“你们这群小孩儿，心态怎么就放不好！平时没见几个人往我地方跑，要高考了，一窝蜂地涌！”
校医对秦雅雅问长问短，检查后露出“果然如我所料”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拿来瓶药，指挥励谕岚去倒一杯温水。
“这什么药？”秦雅雅没有接过校医给她的药。
“健脾丸。”校医不耐烦地说，“你这就是紧张性腹痛，吃两颗，缓缓。”
励谕岚拿着一杯温水过来，递给秦雅雅，秦雅雅就着温水把健脾丸吞下。
校医边脱白大褂边说：“我吃晚饭去，你们回教室还是去食堂？”
“走不动，”秦雅雅说，“我想在这里休息到肚子不痛了再走。”
校医在洗手池前洗洗手，出门前不满地睇秦雅雅一眼。
励谕岚掩了医务室的门，走到休息椅前坐下。
秦雅雅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阖着眼。不久后，她微微睁开眼，没在休息椅上看到人，急忙从床上坐起：“小岚？”
“嗯？”励谕岚的声音从医用屏风后传来。
秦雅雅看到她站在窗前看书，说：“你别走，我一个人躺这儿害怕。”
“没走啊，”励谕岚向她展示手里的册子，“我在看错题集。”
秦雅雅重新躺下，有感而发：“从前，即使其中一方在努力维护彼此摇摇欲坠的友谊，我们独处一室也不会感到尴尬，而且我不担心你会不告而别。”
隔着屏风只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励谕岚没说话。
秦雅雅忍不住，又说：“自从我告诉傅歆婉你在艺术走廊放画后，你就没再理过我。那不过是件小事，她换个人问也能知道，你为什么......要像我泄漏了你的秘密似的疏远我？”
励谕岚问：“你有秘密瞒着我们吗？”
秦雅雅下意识地咽口水：“每个人都有秘密，你敢说你一点秘密都没有？”
“是啊，每个人都有秘密。”励谕岚笑道，“我唯一见不得光的秘密是嫉妒我姐姐，我想成为她却不能。”
“嫉妒......”秦雅雅嘲讽地笑道，“说真的，你无非是在炫耀。炫耀你有一个漂亮聪明的读斯坦福的姐姐，炫耀你的家庭给你们姐妹优渥的条件。励谕岚，你炫耀的时候，从来没顾及过我们的感受。”
比起愤怒，励谕岚听完后更强烈的感觉是疑惑：“首先，我只在你们面前提过一次我姐姐......”又觉得没必要费心劳神辩解，“你要认为我在炫耀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说我交错朋友了。”
“你交错朋友？”秦雅雅激动得再次从床上坐起来，“我曾经说过，我喜欢画画，喜欢古筝，我爸妈却让我放弃，我们家经济条件支撑不起我的爱好。你明知道我的情况，还在我面前炫耀你六岁就开始学画，炫耀你爸妈带你去这个城市那个城市看展，到底谁交错朋友？我始终在忍你，我把你当朋友才忍你！我们的友谊是我在尽心尽力地维护，而你，如果你真心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你就会有所顾忌，不会自私地不照顾别人的心情！”
励谕岚咬了咬唇，也有些激动：“我没有在你说你家条件不能支撑你爱好的时候强调我的爱好有多容易被满足吧？我六岁开始学画，我记得我跟你们说这点的时候是鲁萱问我什么时候开始学画画的。我爸妈带我看展，我觉得有意思，跟你们分享也不行吗？”
秦雅雅下床，倒掉那杯凉了的水，将杯子放在洗手池边，久久没有转过身来。
励谕岚看着她僵直的背影，问：“我还有哪些地方让你觉得我在炫耀？”
秦雅雅双拳紧紧握住，略微地颤抖着。
励谕岚回想着自己在她面前还有过哪些和励谕梦有关的行为，又问：“我把我姐姐从美国寄来的那箱零食分给你们吃，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在炫耀？”
“你分给我的都被我丢进了垃圾桶。”秦雅雅说。
雨没有停，不断地打在窗上，沉默在一股股漫进屋子里来的湿气里发酵。几分钟后，励谕岚背起书包：“我忘了，我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她打开门正要离开，被秦雅雅喊住：“励谕岚！”
励谕岚从书包侧袋掏出雨伞撑开，回眸道：“还有事吗？”
秦雅雅定定地看着她：“你别走。”
“听你说话声音洪亮，肚子应该不疼了吧？”励谕岚笑道，“健脾丸效果好显著。”
秦雅雅置若罔闻，眼神依然对着她：“我们......一起吃顿饭？”
“跟你吃饭？明天高考，我不想消化不良。况且，”励谕岚顿了顿，补充道，“我担心自己又不小心触动你哪根敏感的神经，我和你还是别来往的好。”